八卦,向來是宴會席上最醇的酒。
比那靡靡絲竹更撩人心弦,比舞娘水蛇腰肢更叫人目眩。三杯兩盞下肚,人人各抒已見,討論著方才眼見為實的秘辛。
裴大人原本與盧老這些大人物們一同坐在雅間里,有好事者借著敬酒的名頭想去看看裴大人的反應,沒想到人已經(jīng)不在雅間了。
大概是憤然離席,回去揮毫潑墨準備休書了。
如今流中心的那兩人——裴大人,裴六奶奶都已各自離開,席間的議論便愈發(fā)肆無忌憚起來。銀箸敲著瓷盤,酒盞碰著桌沿,仿佛這般聲響,就能為那些揣度增添幾分可信。
酒過三巡,杯盤狼藉,八卦也翻來覆去嚼得差不多了,就在即將散席之時,不知誰驚呼了一聲——“裴大人回來了!”
宴會廳頓時又沸騰了。
“裴大人怎么回來了?”
“來討個說法的?”
“——可他搬來大箱小箱是做什么?”有眼尖的人趴在窗戶上看,發(fā)現(xiàn)裴大人的車上卸下來數(shù)個箱子。
“莫不是裴六奶奶的嫁妝?”
“如此迫不及待,今晚就要休妻?”
一晚上都在安慰自已心碎女兒的盧大奶奶聽到眾人的議論,眼睛發(fā)亮:“玉兒,你承炬哥哥終于擦亮眼睛了?!?
盧明玉茫然地抬起哭腫的眼,呆了呆,忽然被什么想法刺激到了,撥開人群就往外跑。
她跑的方向——正是徐妙雪所在客房的方向。
“走走走,快去看看。”
嘩啦啦——人群都擠向了北樓。
此時,張見堂正在房中語重心長地同徐妙雪談心。
作為裴叔夜的摯友——張見堂自封的,作為與徐妙雪頗為投緣的好友——也是張見堂自封的,他認為自已有義務出面調(diào)解一下這對夫妻的矛盾。
雖然裴叔夜那個方面不行……但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說散就散了?
張見堂還送來涂臉的藥膏,振振有詞地說這是裴叔夜心疼徐妙雪被打,自已又拉不下臉來,所以讓他來送。
徐妙雪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裴叔夜送的。
這藥像是在甬江春里臨時買的,根本夠不上裴叔夜平日的品味。
但她根據(jù)張見堂的反應猜測——裴叔夜應該很生氣,事情已經(jīng)到了無可挽回的這一步了,所以張見堂這個老好人才自作主張來說和。
這個發(fā)現(xiàn)對徐妙雪的計劃來說大大利好,可也不知為何,她心里不是那么的得勁。
盧明玉方才的話她似乎有些往心里去了。
她心不在焉地應和著張見堂的話,突然,房門被叩響。
“誰?”徐妙雪懶洋洋地問。
張見堂在房間里,瓜田李下的,所以房門就半開,想進來的人自已就能進來。
但那人不進來,只是站在門口低聲道——
“我?!?
徐妙雪騰得一下從凳子上彈起來。
——他這么快就來找她談判了?
終于到了坦白和攤牌的這一天了。
裴叔夜一向那么小心眼,控制欲又強,什么事都得在他算計中,要是他想明白,自已既借了他的勢,又悄摸摸地算計了他一把,定然不會讓她好受。
徐妙雪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已,無論他說什么、做什么,她都得好好受著,她得好好哄著他,爭取達成好聚好散的結局。
不然裴大人一不高興,把她騙人的勾當都抖摟出去,那就完蛋了。
張見堂渾然不覺有什么問題,一聽裴叔夜來了還挺高興,上前迎道:“承炬來了正好,你們趁這個機會,好好說清楚?!?
哪還能說得清楚啊——徐妙雪在心里吐槽。
她心虛地挪到房門口,用盡力氣擠出熱情的笑容——笑得她方才挨了一巴掌的半邊臉都隱隱作痛。
“嚯——六爺,這么晚了,您怎么來了?”
裴叔夜看看張見堂,又看看徐妙雪,眼里閃過一絲危險:“子復兄,這么晚了,你在這里……”
張見堂坦坦蕩蕩地用力拍了拍裴叔夜的肩膀:“承炬,我方才開導過你夫人了,我的話她定是聽進去了。你有話也好好說,千萬別發(fā)火。”
“我來找我的夫人,”裴叔夜笑得格外溫柔,看得徐妙雪心里發(fā)毛,“有什么好發(fā)火的?!?
小廝們將箱子都搬了上來,裴叔夜大手一揮:“都搬進去吧。”
“這,這些都是什么?”徐妙雪往走廊上一看,頓時兩眼一黑,搬箱小廝們源源不斷地往樓上走。
“我剛與母親吵了一架,她始終不同意你出來經(jīng)商,咬死了說,裴家不許有經(jīng)商婦?!?
“哎,”徐妙雪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看來我與六爺緣分已盡——”
“所以我同母親說,”裴叔夜根本不聽徐妙雪的話,自顧自往下說,“那就分家?!?
“???”徐妙雪瞪大了眼睛。
好好好——張見堂笑得都瞇起了眼。他也早就覺得裴叔夜在裴家實在太受委屈了,早該分家了,那便不用受窩囊氣,小夫妻關起門過日子,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