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一聲巨響,燃燒的橫梁終于不堪重負,裹挾著火星轟然墜地。漫天飛揚的塵土中,一道修長的身影破開濃煙,裴叔夜抱著徐妙雪大步踏出火場——
順便踹了張見堂一腳。
張見堂猝不及防,四仰八叉地滾到一旁,那根燒斷的橫梁堪堪擦著他的衣角落下,濺起一片火星。他驚魂未定地抬頭,只來得及看見裴叔夜冷峻的背影消失在煙塵中。
徐妙雪渾身發(fā)冷,意識飄忽,身子輕飄飄地懸在裴叔夜的臂彎里。濃煙熏得她視線模糊,恍惚間,她竟懷疑這是臨死前的幻象。
——裴叔夜?救她?
她艱難地抬起眼睫,借著沖天的火光,終于看清了這張近在咫尺的臉。
依舊是那副驕傲又凌厲的輪廓,眉峰如刃,鼻梁高挺,只是此刻,他下顎緊繃,額角沾著煙灰,那雙總是冷淡的眼睛里,除了怒意,還翻涌著她從未見過的情緒。
夜半的精舍被這動靜驚醒,一盞盞燈火接連亮起。眾人慌慌張張地涌出來,只見裴叔夜抱著渾身浴血的夫人大步而來,衣袍上還沾著未熄的火星。他臉色陰沉得可怕,身后的侍衛(wèi)琴山高聲喝道:“快叫大夫!”
一片兵荒馬亂中,裴叔夜徑直將徐妙雪抱回房中。被關在屋內的阿黎見主子這副模樣,又驚又懼,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六爺,夫人這是怎么了?”
裴叔夜冷聲道:“去打水來。”
阿黎慌忙退下,房門一關,屋內只剩下徐妙雪和裴叔夜兩人。
屋內只余一盞殘燈,火光在裴叔夜的輪廓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他手臂肌肉緊繃,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下。
徐妙雪仰著臉看他,喉嚨干澀得發(fā)疼,頭昏眼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突然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裴叔夜的臉。
裴叔夜吃痛地瞪她。
這個神情——沒錯,是裴叔夜會有的表情,而且只對她才有,在外人面前可不這樣。
徐妙雪若有所思地嘀咕:“還真是本人啊……”
她腦中閃過許多疑問——問他為何會出現(xiàn)在火場?此刻他是怎么想的?還有他……為何要救她?
明明是叫她死才更有利吧。
只是她腦子疼得厲害,有些轉不動彎了,整個人都是懵懵的,身上到處都淌著血,可也不覺得痛。
突然想到什么,徐妙雪一驚——
“張大人還在那……”
“自已惹了一身麻煩,還有空關心別人。”裴叔夜一開口,話里話外都是陰陽怪氣,也不曉得生的哪門子氣。
徐妙雪莫名其妙挨了一句,腦子嗡嗡的,委屈道:“那不是你的朋友嗎?你來不就是為了救他嗎?”
裴叔夜聽得橫出火氣。
——我來救誰你看不到嗎?
但那句“我是來救你的”,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出口便成了酸不溜秋的一句——“你就這么關心他?”
“他是我患難之交,我就指著他活了,我不關心他我關心誰?”
裴叔夜鼻孔拂出一聲冷笑:“你跟他認識才多久?”
徐妙雪聽得云里霧里,隱約覺得他們說得好像不是同一個事。
她那迷茫的眼神讓裴叔夜更來氣了——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她是根本不記得自已剛才說了什么石破天驚的話嗎?
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女人。
裴叔夜氣鼓鼓地脫口而出:“你若這么有遺憾,這么愛男色,為什么不來找我?我有什么不讓你滿意的?”
可話一說出來,裴叔夜就后悔了。似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他突然冷靜了,他意識到自已在嫉妒。
自已的夫人——雖然是假的,可聽到她在生命垂危之際想做的只是親吻另一個男人時,他心里有一千只火螞蟻在爬過,灼燒出一條扭曲又難看的疤。
那條疤微不足道,卻生生扭轉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那種想抓撓卻又抓不到的感覺沖昏了他的大腦。
于是他說出了一句讓自已顏面掃地的話。
徐妙雪眨眨眼,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裴叔夜問自已有什么不滿意的?
她認真地端詳起面前這張臉。說實話,確實沒什么不滿意的——這風華絕代的男人,猶如造物神的驚世之作……只是那樣束之高閣,多少有些暴殄天物。
徐妙雪腦中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
“如果你有這個要求的話……也可以。”
她的語是如此漫不經心,仿佛挑揀了一件還算心儀的貨物。
然后她湊了上去——在離他很近的地方猶豫了一瞬。
見他沒有反應,她立刻蜻蜓點水般親了一下他的唇。
像是怕他反悔……又像是怕自已清醒過來便沒了這個膽量。她原本都忘了這件事了,但他非要把這話勾起來,倒是讓她有了執(zhí)念。
開弓沒有回頭箭,今天她徐妙雪一定要親到一個男人。
她豁出半條命,遍體鱗傷才活了下來,她可算切實體會到了人生短暫,指不定下一次,又遇到什么危險就一命嗚呼了,在那之前她不能一個男人都沒親過——更何況,裴叔夜話都說到這里了,她不親多不禮貌啊。
反正她馬上就要被掃地出門了,這個人怕是此生不會再見,在離開之前,她總要享受些什么。以后說出去,她親過風華絕代的探花郎,這能吹一輩子牛。
但親到之后——她突然覺得不是那種滋味。
她以為那是夏日在酷熱的海邊嬉水,脫了鞋襪,伸腳輕點冰涼的海水,那海水如絲綢般溫柔解暑,叫人渾身舒服,然而實際上——她一腳踏進去,那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迅速將她拽進了海底。
是叫人窒息的海底,所有的思緒都一起沉溺。
徐妙雪傻傻地看著裴叔夜,腦中一片空白。
“誰許你這么做了!”他也傻了半晌,突然裝腔作勢地兇巴巴道。平常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氣勢卻蕩然無存,白凈的面卻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