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雪努力思考著他的話——他沒允許嗎?哦,對,他只是問為什么不來找他,沒有說可以來找他。
那怎么辦?
她是不是又得罪他了?
裴叔夜的眼神好像在說——我要叫你好看。
徐妙雪下意識往后瑟縮了一點。
緊接著裴叔夜便不甘示弱地掰著她的頭,親了上去。
他像是在規(guī)訓(xùn),在壓制,在宣布誰才是發(fā)號施令的人——而徐妙雪哪是那么容易被馴服的?她也不甘示弱,胡亂一通啃。
唇齒在橫沖直撞地打著架。
打著打著,那銀勾晃動,帷帳輕垂,燭火躍得人心癢難耐。不知是誰先將眼睛閉上了,最激烈的戰(zhàn)爭也莫名柔和了下來。因為唇和齒是人身上最柔軟和最堅硬的地方——當(dāng)齒碰到唇,是傷害;齒碰到齒,是大戰(zhàn);而唇碰到唇——
老祖宗說,一陰一陽,謂之道。
男人和女人在陰陽融合這件事上,是無師自通的。
咣當(dāng)一聲——面盆砸地。
裴叔夜一驚,回頭望去,是打了水的阿黎回來了,身后還領(lǐng)著大夫。
裴叔夜若無其事地后退幾步,摸摸鼻子,東張西望,就是不看徐妙雪,然后強(qiáng)忍著那腳趾扣地的尷尬,云淡風(fēng)輕道:“大夫您請——阿黎,再去打一盆水?!?
阿黎手忙腳亂的收拾水盆,就差把面盆捂在面前,逃也似的跑出去。
大夫進(jìn)屋時,被自已的藥箱絆了一下。
裴叔夜在屋外心猿意馬地徘徊了一會,大夫在給她縫合傷口,薄薄的紗窗里時不時傳出徐妙雪殺豬般的痛呼。
裴叔夜咬牙切齒地捏緊了拳頭——他雖料到那些人會對徐妙雪不利,但也沒想到,才一個晚上,就整出了這么多殺招!
裴叔夜轉(zhuǎn)頭去了前頭堂屋。
*
寅時的更鼓剛敲過,精舍的堂屋內(nèi)卻燈火通明。
裴叔夜沒有更衣,就穿著那件沾染了柴房煙灰的衣服坐著,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紫檀方幾。燭火跳躍在他冷硬的側(cè)臉上,堂下眾人屏息垂首,連坐在主位的裴老夫人都心虛地鳩杖都悄悄往后挪了半寸。
有仆從來報:“張大人來了。”
門簾一掀,張見堂已換了一身簇新的竹青色直裰,肩頭傷處裹著白布,面色猶帶蒼白,步履卻端方沉穩(wěn)。
裴叔夜起身相迎,袍袖微展,行的是平級官禮:“子復(fù)兄,讓你受驚了。”
女眷們面面相覷,這兩人怎么會認(rèn)識?
裴叔夜平靜地向眾人介紹:“這位是張見堂,朝廷派來寧波府的巡鹽御史?!?
此話一出,卻似平地驚雷,裴老夫人手中的佛珠串猝然砸落,檀木珠子滾了一地。
裴叔夜視若罔聞,又朝張見堂鞠了一躬,道歉道:“寒舍治家不嚴(yán),竟致子復(fù)兄身陷險境,承炬慚愧?!?
張見堂來的時候還有些困惑,以他和裴叔夜的交情,這誤會一下子就解開了,何必搞這么正式?這句“治家不嚴(yán)”,他才聽明白了裴叔夜這出戲的目的——原來是故意拿他做筏子教訓(xùn)家里人,幫自已夫人出氣。張見堂是個仗義人,就坡下驢,也幫著添了一把柴。
“承炬兄,若非你來得及時,張某此刻已是一具焦尸!貴府的待客之道,張某算是領(lǐng)教了!”
裴老夫人猛地站起,鳩杖重重頓地:“糊涂東西!”
這聲卻不是對著張見堂,而是轉(zhuǎn)向了一旁面無人色的裴二奶奶。
“老身早就同你說,此事蹊蹺須得細(xì)查!你偏聽偏信,急吼吼拿了人,如今沖撞了御史大人,你擔(dān)待得起嗎?”
裴二奶奶撲通跪倒,鬢邊金簪亂顫:“母親明鑒!兒……兒媳也是憂心六弟妹清譽,恐污了裴氏門楣,這才……”
張見堂擺起架子,與裴叔夜一唱一和道:“我瞧那裴六奶奶正直善良,有膽有謀,哪像這位夫人說的那般不堪之人?怕不是有意誣陷……”
裴叔夜故作驚訝:“是這樣嗎,母親?”
裴老夫人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張大人,裴家后院從來都是團(tuán)結(jié)互愛,絕沒有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今天的事只是個誤會——康氏!你犯下如此大錯,罰你去小佛堂抄八百卷《心經(jīng)》靜靜心吧!”
“是,妾身謹(jǐn)記母親教誨。”
裴老夫人嚴(yán)厲的一句,先定了懲戒——算不上太重的懲罰,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意思意思。裴二奶奶雖然委屈,但也知道老夫人做做樣子,只能自認(rèn)倒霉,趕緊認(rèn)領(lǐng),好結(jié)束這事。
裴叔夜早就料到母親會偏幫——徐妙雪受了這么重的傷,渾身都是血,這輕飄飄的懲罰哪里夠?
裴叔夜又補了一句:“二嫂抄不完,便留在普陀山,以示虔誠改過,以儆效尤——母親覺得呢?”
裴老夫人和康氏的臉色都變了,沒想到裴叔夜為了給自已夫人出氣,真連家里人的體面都不顧了。
馬上普陀山的法會便結(jié)束了,但康氏絕抄不完這八百卷經(jīng)文,那就無法同眾人一起回寧波府。
這回程路上,裴家缺了一個人,所有香客都能看到,這在裴家當(dāng)家的裴二奶奶成了罪婦。裴二奶奶的臉?biāo)闶莵G盡了。
指不定寧波府的貴女們要如何議論背后議論她。
臉面,是這群女人最在意的東西。
裴老夫人心虛,而當(dāng)著張見堂的面,也只能硬吞下這只蒼蠅:“是該如此,承炬說得對?!?
張見堂冷眼旁觀這場婆媳推諉,見戲唱完了,便對裴叔夜一揖:“這一夜甚是折騰,既然誤會已經(jīng)解開,那承炬兄,裴老夫人,子復(fù)便告辭,先回去休息了。”
裴叔夜送走張見堂,眾人都松了口氣,以為這事總算是過去了。但裴叔夜轉(zhuǎn)頭又施施然回到堂內(nèi),眾人的心瞬間再次提了起來,不知道他還要做什么——二奶奶不是都被罰了嗎?
堂內(nèi)死寂更甚,裴叔夜端坐回去,撣了撣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吩咐道:“去請盧大奶奶來?!?
“六郎,天還沒亮透……”再鬧下去,恐怕全精舍的人都要知道這家丑了,裴老夫人試圖轉(zhuǎn)圜。
“睡不著的人,”裴叔夜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母親,截斷她的話,“何必裝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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