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開口,聲音刻意放得低沉而空靈:“阿彌陀佛。施主眉宇間纏繞煞氣,印堂隱有晦暗。貧僧觀你……身側(cè)似有一道虛影相隨。”
他微微一頓,仿佛在凝神細(xì)看,“看形貌,約是個與施主年歲相仿的中年男子,手持……嗯,像是匠人常用的鐵鑿?”
小和尚的手指在空中虛點鄭桐的太陽穴,“那鑿尖,正懸于施主此處,一下…又一下……施主近日,可覺此處頭疼難安?”
鄭應(yīng)章遭雷擊!那“鐵鑿”二字,瞬間讓他不寒而栗,一股尖銳的疼痛仿佛應(yīng)聲而起,狠狠刺入他的太陽穴。
他臉色驟然煞白,身形微晃,下意識抬手按住額角,失聲道:“師父……師父慧眼!確……確是如此!昨夜至今,頭痛欲裂,如,如鑿鉆骨!”
鄭應(yīng)章偽裝了一路的鎮(zhèn)定,在這精準(zhǔn)的洞見面前,轟然崩塌。
“施主心念牽動,此乃業(yè)障顯化之兆。不妨求菩薩一簽,或可指明迷津?!毙『蜕袑⒑炌餐浦拎崙?yīng)章面前。
鄭應(yīng)章手指微顫,幾乎握不住簽筒。他強(qiáng)自定神,搖動簽筒,一支竹簽“啪嗒”落地。
小和尚拾起,目光掃過簽文,念道:“——木嵌金絲纏舊怨,血浸潮音十二年?!?
鄭應(yīng)章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幾乎站立不穩(wěn)——這寥寥兩句的簽文,竟點透了隱瞞多年的舊事!
鄭家造的孽,果真是瞞不住了。
鄭應(yīng)章?lián)沃雷哟罂诖瓪?,顫抖著問:“師父,那可有……化解之法??
小和尚放下竹簽,雙手合十,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悲憫:“施主此簽,直指一段深重冤孽。怨氣凝結(jié),如影隨形,非尋常法事可解。貧僧曾聞一古法,或可一試?!?
鄭應(yīng)章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切道:“請師父明示!弟子…弟子萬死不辭!”
“相傳,若有冤魂纏身索命,可至潮音洞畔一試。取一枚于地藏菩薩像前浸過香火的銅錢,拋入洞中石壁。若銅錢無論怎么拋都始終正面朝上者,便是那‘血銅錢’,印證冤魂執(zhí)念深重,非尋??山??!?
鄭應(yīng)章屏住呼吸,冷汗涔涔而下。
“而化解之法,系于佛門至寶——貝葉經(jīng),”小和尚繼續(xù)道,“昔年玄奘法師萬里西行,所求真經(jīng)便書于貝多羅樹葉之上。此葉承載無上經(jīng)文,溝通神佛,能渡一切苦厄。施主需將……那樁罪業(yè)之因果,所有來龍去脈親筆書寫于潔凈貝葉之上。待初一夜子時漲潮,海力最盛之際,虔誠跪拜,將此‘罪狀’投入洶涌波濤之中。若貝葉能隨浪遠(yuǎn)去,消失于茫茫大海,則證明菩薩慈悲,愿納此業(yè),冤魂或可得渡。此乃一線生機(jī)。”
他目光如炬,緊緊鎖住鄭應(yīng)章驚惶的雙眼,一字一句,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然則,切記!貝葉投海之后,無論身后傳來何種聲響——是呼喚、是哭泣、是滔天怒浪,抑或是……鑿骨之聲——絕不可回頭一顧!即刻起身離去,直至遠(yuǎn)離海岸?;仡^,則前功盡棄,業(yè)火反噬,萬劫不復(fù)!”
*
“砰”——一粒石子正中院中窗欞。
阿黎打開窗戶左右張望,見廊下地面躺著一粒不起眼的石子。
“成了?!彼ゎ^對徐妙雪道。
徐妙雪并不意外地點點頭。
一切,正沿著她鋪設(shè)的軌道分毫不差地行進(jìn)。
她擅長以小博大,她的騙局從來都是“潤物細(xì)無聲”,尤其是對聰明人。你越是費(fèi)盡口舌,反而容易引起警惕,要讓他們自已發(fā)現(xiàn)、自已想象,那得出的結(jié)論才根深蒂固。
鄭二爺此刻應(yīng)該被那陰魂不散的香熏球擾得猶如驚弓之鳥吧?
他求來的圣水未能生效,反倒變本加厲了,從地藏殿里聽說的一切更是印證著這香熏球上確實附有那個匠人的怨魂,還頗有不肯罷休之勢。
那鄭二爺該怎么辦呢?他又不可能坦白,他只能慌不擇路地得去尋一個更厲害的法子。
徐妙雪這是趁他病,要他命。
從船上的老和尚,到地藏殿的小和尚——全是徐妙雪的人。她那兩個靠譜的伙計,秀才扮的是老和尚,剪子扮的是小和尚。
而阿黎輕功好手腳快,她便出去扮作香客混在人群之中,趁鄭應(yīng)章不注意,將香熏球放到他身上。
如今只需要等初一夜,屆時鄭二爺將所有罪行親筆書寫下來,她便能知道當(dāng)年事情的來龍去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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