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老這哪是讓裴叔夜自已選個夫人,這是下了大血本給裴家送了份有誠意的見面禮,目的昭然若揭——裴叔夜的如意夫人,只能是他盧家的人。
堂中頓時炸了鍋似的議論,但盧老這老人精誰也不得罪,團團作揖,一邊說自已的行為僭越了,一邊卻一點都不肯讓步。
裴老夫人終于品出一些可能了——一定有事,并且是天大的好事,不然黃鼠狼不會給雞拜年。
就在眾人吵成一團的時候,姍姍來遲的余姚驛老驛丞終于將京城的消息送入了裴府。
“裴六郎要高升回來了!”
裴家總算明白今日這一出是為何了。
裴叔夜這回調任的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參議可是掌握著大權力的肥差,督管甬、臺、溫三府海防,誰家與他結了親,便是在浙江省有了個大靠山。只是往日能坐上這個位置的人要么老,要么丑,要么已婚已育嫁過去不是做妾便是續(xù)弦,像裴叔夜這樣璞玉般的存在可不稀罕嗎?
寧波府人人都想近水樓臺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也難怪盧老那無利不起早的商人既舍得將鮫珠宴拱手讓給裴家,足見對裴叔夜這次被起復的重視。
裴老夫人最早還有些受寵若驚,得知來龍去脈后頓時底氣十足——她就知道,月有陰晴圓缺,裴家終有再出頭之日。哪怕世人功利,她也會笑呵呵地照單全收,多虧這些墻頭草的諂笑作襯,才能凸顯裴家重振的揚眉吐氣。
外人捧高踩低也就算了,整個裴家,似乎沒有人過問一句裴叔夜這些年在雷州過得如何,便躍躍欲試地享受著他高升帶來的榮耀。沒人想著雪中送炭,卻一窩蜂地來錦上添花。
裴鶴寧先沉不住氣了。她是裴叔夜的侄女,兩人正好都行六,族中這么多人,就數(shù)她與裴叔夜最親厚。在自家兄長們還玩泥巴經書都背不全的時候,這個謫仙般的六叔便影響著裴鶴寧的審美與觀念,她甚至忘了為自已的空歡喜一場多悲傷一會,便開始為六叔打抱不平。
“祖母怎么這樣——好像巴不得將六叔抬個好價錢賣了似的!她都不問一句六叔愿不愿意,便著急給他選個貴女……”
裴二奶奶連忙攔住了自家沖動的女兒:“那怎么了?這是裴叔夜欠裴家的,要不是他,大老爺——”
裴鶴寧急得跳腳:“當年的事是有人要害六叔!這不能怪六叔!”
裴二奶奶知道跟裴鶴寧意見相左,多說無益,于是換了種說辭:“你少在這搗亂,自已口口聲聲說同六叔最親,他離家多年,始終孤家寡人,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你舍得看他一直打光棍嗎?”
裴鶴寧啞然,頓時熄了火。
裴二奶奶最知道怎么制伏裴鶴寧那點脾氣:“——你再想想你自個吧。個么我們家真能接了盧家的鮫珠宴,你的婚事是不是有著落了?”
裴鶴寧已經沉浸在議親的焦慮中很久了,裴家門第高不成低不就,她有點心氣但也不多,不愿下嫁可又有自知之明,最怕的就是挑到最后嫁不出去。如今六叔即將回寧波府,她的身價也會跟著水漲船高,從前是別人挑她,以后便是她挑別人。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還是很矛盾,一會覺得沾六叔的光很得意,一會又覺得很卑鄙。
“娘,你們真冷血?!迸狷Q寧很沮喪。
“講冷血……誰能冷得過你六叔?”
這么多年,他甚至都沒回家在大老爺靈位前上炷香。裴二奶奶記憶中裴叔夜的臉已經有些模糊了,但那雙疏離清高的眸子卻仍是印象深刻。從前她便在私底下與二爺說過,六弟是個捂不熱的人,別看跟誰都客客氣氣,其實跟誰都不親,大老爺是他跟裴家之間唯一的紐帶,而如今大老爺不在了,真不知道他回家會是什么光景……裴家上下,都得仰仗著他才能過好日子。
裴二奶奶嘆了口氣:“他要回來,帶來件喜事也好,沖沖當年的晦氣?!?
這句話,裴鶴寧覺得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雖然那些人的嘴臉很討厭,但六叔成婚是件好事,省得家里人閑得沒事就要議論當年。
六叔孤孤單單了這么多年,總算要成親了。就是有些想象不出來,到底多好的女子,才能成為六叔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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