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周元正果然親自陪同三人,坐上了視察的馬車。
“錢大人請看,我們左手邊這片,原先都是旱地,自從架設(shè)了筒車,如今已是上等的水澆田,今年預(yù)估畝產(chǎn)至少翻一番!”
“孫大人,您看那邊的河堤,是新加固的,圖紙就是經(jīng)世學堂的學生畫的,不僅堅固,還比官府預(yù)算省了三成銀子!”
一路上,周元正滔滔不絕,從農(nóng)業(yè)增產(chǎn)講到水利改善,從百姓識字率提高到貪官被揪出,各種詳實的數(shù)據(jù)信手拈來,輔以生動的案例,聽得錢楓三人頭昏腦漲。
終于,馬車停在了經(jīng)世學堂門口。
三人走下車,看到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再次愣住。
院子里,幾十名學生正圍著一架新式紡車激烈地討論著,旁邊還有許多衣著樸素的百姓在認真旁聽。
讓人根本無法將其與妖惑眾四個字聯(lián)系起來。
國子監(jiān)博士趙庸,看得直搖頭,他快步上前,故意挑了一個滿身油污的學生,厲聲問道:“你們成日擺弄這些奇技淫巧,可還讀圣賢書?”
那名學生先是一愣,隨即放下手中的工具,恭敬地行了一禮。
“回大人,學生每日寅時起床,必先誦讀《學》一個時辰,辰時方才研習算學與格物,兩不耽誤?!?
趙庸被噎了一下。
那學生卻沒有停,繼續(xù)補充道:“而且,先生教誨我們,讀圣賢書,更要踐行圣人教誨。學生如今更能理解了盧案首《圣策九字》中所,何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用所學之識,助百姓改善民生,這便是‘平天下’的開始。敢問大人,這難道不是圣人教誨的真意嗎?”
一番話,不卑不亢,有理有據(jù)。
趙庸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自己竟被一個匠人學生問得啞口無。
錢楓和孫紹只能假裝咳嗽,拉著他繼續(xù)往里走。
當三人被邀請到劉家村時,天色已晚。
村口,竟點著數(shù)十支火把,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
祠堂改造的學堂里,傳來朗朗讀書聲。
錢楓等人走進去,看到那一張張在油燈下聚精會神的面孔,有七八歲的孩童,也有四五十歲的漢子,他們握著筆,一筆一劃地在沙盤上練習著自己的名字。
就在這時,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大娘,在里正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一把拉住了錢楓的手。
“大人?。∧蔷┏莵淼拇蠊侔?!”
劉大娘說著,眼淚就下來了。
“您可不知道,以前的日子多苦?。〗欢嗌俣?,里正說多少就是多少,我們不認字,不會算,只能吃啞巴虧?!?
“現(xiàn)在好了,有了盧先生的經(jīng)世學堂,有了這夜學,我們也能認字算賬了!地里收成多了,交的稅也明白了,這日子,有盼頭了??!”
“盧先生,是我們劉家村的大恩人??!”
接下來的幾日,相似的場景,在他們走訪的十幾個村莊里,不斷上演。
是夜,返回府衙驛站的路上,馬車內(nèi)有些安靜。
孫紹終于忍不住,私下對錢楓低聲說道:“錢大人,這這可如何是好?百姓們句句發(fā)自肺腑,我們?nèi)羰敲林夹?,說那經(jīng)世學說是異端邪說”
“恐怕恐怕會遭天譴啊!”
錢楓沒有回答,死死地攥著手中的空白調(diào)查文書,滿臉糾結(jié)。>br>一邊是頂頭上司張?zhí)┑耐评T,一邊是眼前鐵一般的事實和萬民呼聲。
從未想過,一個簡單的差使,會讓自己陷入如此兩難的絕境。
沉默,變得愈發(fā)壓抑。
終于,吏部主事孫紹忽然開口。
“錢大人,趙博士老夫老夫想好了。”
錢楓和趙庸同時抬起了頭。
“老夫決定,如實稟報!”孫紹咬著牙開口。
“江州之事,我等親眼所見!經(jīng)世之學,利國利民,鐵證如山!若我等回去,昧著良心,助紂為虐,將盧案首這等國之棟梁打入深淵,那我們……我們還算什么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