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么不能?鄭意書除了我沒有別的任何選擇!我是舉子,明年要參加會試,我有大好前程,我為什么不能做鄭家的女婿?”
“佩青——”徐妙雪怔怔地看著程開綬,這個人突然變得好陌生,陌生到她幾乎要推翻此前所有歲月積攢下來對他的認知。
不對,有什么線索在她腦海中一瞬即逝。
“你是不是在生氣我沒有將那些事告訴你?我——”
“徐妙雪!”程開綬打斷了她的話,“你真以為你不說,就沒人知道你在干什么勾當嗎?你去做‘貝羅剎’的時候,你去假扮官眷的時候——你倒是在外面打出一片天地了,你想過程家的處境,想過我的處境嗎?要是你的身份敗露了,程家也毀了!”
是,他說得沒錯。
徐妙雪自以為是且自私。
每個人生來便在這個渾濁的社會中,獨行者難久立,血緣之網(wǎng)縛盡眾生。
多少人成也親緣,敗也親緣。“雞犬升天”固然令人艷羨,卻不知大多時候往往是“滿門抄斬”先來。徐妙雪總說自已爛命一條,那是她幸運,她若是行差踏錯一步,整個程家都要為她陪葬。
“我已經(jīng)告訴鄭應(yīng)章,你離家出走不會再回來了,從此你跟我程家就劃清界限,”程開綬語時面無表情,微有睫毛不自覺地微顫,“這里沒有你能待的地方了,快滾。”
他這樣儒雅的人,很少說出這樣重的狠話??v然徐妙雪混跡街頭滿嘴臟話,程開綬嘴里甚至蹦不出一句“直娘賊”,哪怕最氣的時候,他也只會兇巴巴地對徐妙雪說“你給我走開”。
此刻他偏偏說了一個“滾”,還對著他最疼愛的女孩。
徐妙雪已經(jīng)被這幾句話打懵了。
從來都是她對程開綬放狠話讓他滾,然后他們又心照不宣地和好,徐妙雪什么時候想回頭,程開綬都待在原地等她,但這種平衡被程開綬親手打破了。
徐妙雪聽到自已強撐氣勢的聲音是那么無力,但她還是要再問一遍:“你是鐵了心非娶鄭意書不可了?”
“對?!?
“……表哥,我有很多很多錢,你不需要儀仗鄭家的錢,我可以供你讀書呀——”
“不必,你的那些錢什么來路?我受不起?!?
……
……
……
徐妙雪原本想將她的計劃和盤托出,她想告訴他,鄭家要不行了,她可以報仇雪恨了。但顯然程開綬沒有耐心聽了。漫長的沉默過后,徐妙雪苦澀地開口。
“那我們這輩子就橋歸橋,路歸路了?!?
“嗯。”
砰——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被徐妙雪任性地狠狠摔上,終于不堪重負,在滂沱大雨中轟然倒地。腐朽的門框四分五裂,揚起一片潮濕的塵霧。
木屑四濺,那些斷裂的茬口像張開的嘴,無聲地控訴著這場暴烈的宣泄。雨水趁機從豁開的門洞灌入,沖刷著門檻上經(jīng)年累月積攢的污漬,蜿蜒的泥漬猶如一條條張牙舞爪的觸角爬到程開綬腳邊,要將他包裹吞噬。
遠處雨聲瀝瀝,程開綬注視著徐妙雪消失在雨幕里。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抬起腿木然地準備離開,剛走出去幾步,竟又停住了。
腳下是那片貝殼。
是海邊最尋常不過的物件,是他們經(jīng)年累月的默契。
程開綬蹲下身將那片貝殼卷入袖中,似帶走了一片獨屬于他的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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