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氏在甬江春的大門前躊躇片刻,門前的紅綢燈籠映得她面色發(fā)紅,小廝見她衣著光鮮,立刻堆著笑迎上前:“夫人里邊請!雅間還是……”
來都來了,要是掉頭就回家,那不就露了餡?賈氏只能硬著頭皮步入大堂,在這金碧輝煌中倉皇地指向大堂最角落一處臨窗小桌。
“就坐那兒?!辟Z氏強撐著氣勢。
跑堂的殷勤遞上灑金菜單,賈氏翻開這沉甸甸的冊子,頓覺眼花繚亂:什么“東海明珠燴”“玉樹瓊枝”“金齏玉膾”……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菜,后頭也沒寫價格,就怕一不小心點了一個天價菜,那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她抬眼悄悄觀察旁桌賓客,那一個個都是???,掃一眼菜單,菜名報得那叫行云流水。
賈氏給自已鼓勁,來了就是客,還能把她趕出去不成?
她闔上菜單,故作趾高氣昂地道:“我等人,就先給我上一碟花生米——那個,花生米多錢?”
跑堂的看向賈氏的眼神變了,略有不耐煩道:“二十文。”
二十文?!賈氏在心里罵娘!
尋常餐館,一碟花生米不過二文。
“那水要錢嗎?”
跑堂翻了個白眼,“大堂的茶位費一人一百文?!?
“我就喝白水?!?
“那也要茶位費?!?
賈氏在心里滴血,真是不該踏進這個銷金窟,這一百文茶位費,她非要喝回來不成。
“那就先這樣吧,給我上茶和花生米。”
跑堂的故意拖著長腔唱道:“丙字桌——只要花生米一疊!”
鄰桌幾位富太太正用銀匙舀著冰糖燕窩,聞掩嘴輕笑。
賈氏恨不得把頭埋進衣領(lǐng)里,臉頰跟燒起來了似的,她今日可算體會到了什么是自取其辱。
她真恨啊,恨那鄭家不尊重她這親家母,恨她夫君不爭氣,才掙下這么一點家業(yè),更恨今天那位鄭家邀請的正主——為什么就不能是她!
就在她心里將所有人都罵了個遍的時候,一陣騷動聲從門口傳來。
“裴六奶奶來了?!?
不知哪個眼尖的先喊了一嗓子,原本喧鬧的大堂頓時靜了幾分。跑堂的小廝們面面相覷,都不敢貿(mào)然上前,最后還是掌柜的親自迎出門去,腰彎得幾乎要折成兩段。
“六奶奶萬福,”掌柜的聲音里透著十二分的殷勤,“您這邊請,鄭爺已經(jīng)在候著您了?!?
這話一出,滿堂嘩然。賈氏也不由得伸長脖子——她早知道有裴六奶奶這個人物,當(dāng)時在普陀山就想看沒看著,現(xiàn)在離得這么近,更想瞧瞧清楚了。
只見一群珠光寶氣的太太們早已圍了上去,你一我一語地寒暄起來。雖說真正的世家貴族瞧不上這位商賈出身的六奶奶,可在這寧波府,多的是想攀附裴家的人。
賈氏踮起腳,好不容易從人縫中瞧見個戴著冪籬的身影。那冪籬用的還是上好的輕紗,密密實實地遮住了面容。
徐妙雪那是相當(dāng)?shù)闹?jǐn)慎。
甬江春是她曾經(jīng)做過工的地方,她作為裴六奶奶的時候也不能喬裝易容,怕有人認(rèn)出她來,故而出門時將自已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掌柜的極有眼色,立即喚來幾個精干的伙計開道。那前呼后擁的架勢,看得賈氏又是羨慕又是酸楚。
可不知怎的,那冪籬下若隱若現(xiàn)的輪廓,總讓她想起一個人。
賈氏鬼使神差地又往前擠了幾步,連撥開好幾個嬌弱的夫人,擠到最近的樓梯角。
今日的徐妙雪打扮得格外張揚。冪籬雖遮住了發(fā)髻,可那一身遍地金的馬面裙,走起路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活像只開屏的孔雀。她本就愛出風(fēng)頭,此刻更是扭得歡實,引得眾人目光都黏在她身上。
偏在這時,后堂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陣穿堂風(fēng)打著旋兒掠過,輕紗冪籬倏地被掀起淺淺的一角——在賈氏所在的位置仰頭,正好能看到她的側(cè)臉。
一瞬間,賈氏以為自已看走眼了。想再定睛一看的時候,裴六奶奶已經(jīng)整理好了冪籬。
賈氏傻愣在原地,突然想到那位裴六奶奶也姓徐——不會吧?
不可能吧?
徐妙雪那個村姑怎么可能是裴六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