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見堂哪接得住裴叔夜的這一句“不給面子”,正百口莫辯進(jìn)退為難間,從官署里出來的那幾位大人偏來火上澆油,齊勸張見堂一同前往如意港。
這幾位大人如此熱情,自是有私心的。
他們都是攪渾水的好手——雖稱不上剝削民脂民膏的貪官,卻是不作為的老好人,萬事講究的是面上太平即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幾個官場老混子都認(rèn)為,男人的事,要去酒桌上解決,這位新來的巡鹽御史敢這么胡來,就是因為他還沒上過酒桌——等喝了一杯酒,便是入了這錯綜復(fù)雜的人際網(wǎng),到時候縱有再高的志向,也得淹沒在這一聲聲“自家兄弟”的交情里。
張見堂推脫得愈發(fā)無力:“如夫人她身子有些不舒服……這樣,我送她回去再前往如意港,可好?”
裴叔夜非要把張見堂的路堵死:“如意港上便有專門供女眷休息梳妝的地方,還有慈安堂的大夫隨時候命,子復(fù)兄,這還怕怠慢了你的如夫人不成?”
“妾身粗鄙……怕宴上失儀令官人蒙羞。官人,您與幾位大人同去吧,妾身自行回下榻之處便可?!?
裴叔夜看向徐妙雪,完美的微笑弧度里,藏著一絲只有她能聽懂的咬牙切齒:“如夫人莫懼,宴會本就是賓客盡歡之所,我寧波府都是好客之人,何談失儀?”
徐妙雪隔著白紗都能感覺到裴叔夜目光里的刀子。
張見堂看這架勢,是非去不可了,微微拉過徐妙雪,低聲對她道:“貝姑娘,這幾位大人如此熱情,再推脫下去,在下便是不識好歹了,不妨你先隨我去如意港上,宴上男女分席,他們便不會再注意你了,屆時再伺機(jī)離開,可好?”
徐妙雪只能點(diǎn)頭同意。
裴叔夜今兒是跟她杠上了,她就不可能逃得掉。
行,她去。等少爺氣消了,她再換身衣服回來——裴叔夜再怎么生氣,也不可能跟她同歸于盡,毀了他們的計劃吧?
徐妙雪硬著頭皮隨張見堂上了裴叔夜的馬車。
這馬車狹窄,徐妙雪只能和張見堂坐在一邊,她盡可能得離張見堂遠(yuǎn)一點(diǎn)……再遠(yuǎn)一點(diǎn),半個身子都快掛在座位外了,那叫一個坐如針氈。
“子復(fù)兄向來不近美色,身邊難得有個體已人,”今日的裴叔夜偏偏格外健談,“不知如夫人是哪里人?”
“松江人?!?
“徽州人?!?
徐妙雪硬著頭皮回答,而張見堂好心想幫徐妙雪擋著,竟也搶先作答,兩人同時說出了不同的答案。
“哦?”裴叔夜玩味地挑了挑眉。
“對,她是松江人,與我在徽州相識?!睆堃娞谜已a(bǔ)。
“子復(fù)不曾娶正妻,倒是先納了一位如夫人——想必二位定是琴瑟和鳴,情深意篤。”
“沒有!”徐妙雪嚇得一哆嗦,連忙磕磕巴巴解釋,“我與官人就是那種……更,更似兄妹之情?!?
張見堂聽著這話實在古怪,但肯定也不是否認(rèn)也不是,只能尷尬地笑:“啊哈哈哈……”
馬車猛然一頓,本就沒坐穩(wěn)的徐妙雪身子隨之前傾。她刻意與張見堂保持著距離,反倒坐得離裴叔夜更近些。這一顛簸間,裴叔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張見堂的手幾乎同時伸出,卻在半空中落了個空。
裴叔夜禮貌地收回手,道:“如夫人小心?!?
廣袖收了回來,看似不經(jīng)意地搭在徐妙雪的裙擺上,將兩人的手都遮在了底下。
徐妙雪瞳孔驟然睜大——衣袖之下,裴叔夜竟緊緊捏著她的手。
不是握,不是牽,是用力地捏。
他瘋了嗎!這可是在三個人抬手就能碰到對方的逼仄馬車上!
徐妙雪試著掙脫了一下,但根本拗不過裴叔夜的力氣。
她的心一路跟擂鼓似的,只覺裴叔夜和張見堂的聊天聲在耳邊嗡嗡作響,逐漸模糊,全身的知覺似乎都匯集到了那只被握住的手上,手心潮熱的汗輾轉(zhuǎn)在相觸的肌膚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