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夫人一不發(fā)地沉著臉,激烈的情緒在胸膛翻涌。
要不是裴家做主收養(yǎng)了裴叔夜,他現(xiàn)在不知是在哪個地頭勞作的野小子,哪來的這般風(fēng)光?要他辦點事,為家人謀點前程,這是天經(jīng)地義!
——阿嚏!
正在官署里的裴叔夜猛地打了個噴嚏。
奇怪,這天兒也熱了,怎么還能著涼?
正這時,琴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六爺,屬下不是照您吩咐去跟妙雪姑娘的行蹤么……”
裴叔夜見琴山支支吾吾,心生狐疑:“有事便說?!?
“剛才發(fā)現(xiàn)她昨晚壓根沒回家……而是,被老夫人關(guān)到了思過堂里?!?
裴叔夜猛地抬起頭。
——思過堂那個鬼地方。
他遠(yuǎn)離后宅太久了,都忘了那個地方會有什么手段。他哪想到她這么狡猾一個人,也會吃這種悶虧。
“蠢女人,我半天不在都不行。”
“誒六爺!”
裴叔夜已經(jīng)大步往外走去,不過須臾,便見一個身影策馬遠(yuǎn)去。
轟隆,幾聲悶雷滾滾,卻不見雨點,天邊翻滾的烏云似在醞釀著一場暴雨。沿海的四月天就是這樣,十天里頭有七天在下雨,剩下兩天陰沉沉,勉強有一天能見著零星的太陽,烈日卻將濕氣蒸騰起來,活像把人悶在蒸籠里烤。
這天氣從里到外都叫人不太舒服。
裴叔夜剛踏入院門,卻見母親一臉怒容地坐在明堂上,裴二奶奶一臉謹(jǐn)小慎微,徐妙雪也跟鵪鶉似的,垂頭喪氣站在后頭。
此刻他還天真地以為母親這怒氣是針對徐妙雪的,正想開口調(diào)解,卻聽得裴老夫人一聲怒斥:“跪下?!?
裴叔夜愣了愣,還是順從地跪下了。
他不解地望向徐妙雪。
不對——他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轉(zhuǎn)瞬即逝的幸災(zāi)樂禍。
“承炬,我問你,可還記得自已在宗祠里立下過什么誓嗎?”
“兒不敢忘。”
雨點砸在屋瓦上發(fā)出萬箭齊發(fā)般的脆響。
不知為何,徐妙雪心里突然沒那么得意了。
她以為他是百毒不侵的六爺,這點小把戲?qū)λ麃碚f如同撓癢癢。
可他跪在那兒,好像真的就只是一個無措的兒子。
裴老夫人看向裴叔夜的眼神,那是真的怨恨。
“當(dāng)年的話,你再說一遍?!?
裴叔夜喉頭滾動,漫長的停頓后,才沉聲道:“天地為鑒,宗親共證。今承嗣繼祧,當(dāng)以裴門骨血自持。晨昏定省,侍奉椿萱;光耀門楣,不辱宗廟。族中老幼視若血親,家業(yè)興衰系于已身。若有違逆,天地共譴;若存異心,神鬼同誅?!?
聲音像是澀滯的河流,被泥堰堵住了去處,茫然地打著旋,徘徊著。
裴老夫人就怕養(yǎng)出了一只白眼狼,她得確認(rèn)裴叔夜對裴家的態(tài)度。
這是他欠裴家的,她要反復(fù)提醒他。
“你可知自已做錯了什么?”
……
“請母親明示?!?
“你錯在自私!”
好大一口鍋,連徐妙雪都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裴叔夜這么乖巧,受氣包似的樣子。
她有些傻眼,真后悔自已多此一舉,半夜醒來都得扇自已兩耳光。
裴叔夜逆來順受道:“母親息怒,兒子定改過?!?
“那你五哥的事,你是管還是不管?”
徐妙雪萬萬沒想到,裴老夫人能偏心成這樣。
這幾日就光裴老夫人讓裴叔夜辦的事,徐妙雪都聽說了好幾件,不是讓裴叔夜去衙門里打點關(guān)系,給裴家那幾位爺擦屁股,就是叫他去給裴家掙臉面。每回開口必先提這些年裴家的艱難,話里話外都在埋怨——若不是他當(dāng)年招惹四明公,裴家何至于此?
她以為老夫人發(fā)這么大火要訓(xùn)斥的,仍是裴叔夜不肯對四明公低頭這事。
沒想到裴老夫人壓根不關(guān)心裴叔夜的這些恩怨,她只在乎裴叔夜能不能給五爺謀前程。
五爺游手好閑,偏一張嘴能哄得裴老夫人開心,甚至將自已的大半身家都填進了五房里頭,還事事都為五爺謀算著。他才是裴老夫人心里頭真正的幺子。
徐妙雪總算明白了,這家人壓根就沒把裴叔夜當(dāng)自家人——難怪,若是自家人的話,哪能這么客氣,哪能處處都算計著得失?
外頭呼風(fēng)喚雨的裴六爺,在家里也就是個大血包。
徐妙雪好像看到裴叔夜眼眶都紅了。
哎,這男人委屈起來,真是我見猶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