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需要四明公這大靠山,又需要裴叔夜這大財神,他這個知天命的年紀(jì),不喜歡做選擇,他什么都想要,所以才在中間做這和事佬。
可四明公不置可否,只輕輕抬手,青簾一蓋,馬車噠噠地啟程了。
盧宗諒深揖及地,垂首間聽到四明公最后一句話輕飄飄傳來:“哦?那桃花渡上……住的是誰?”四明公笑呵呵地問。
盧宗諒登時冷汗直下。
四明公什么都知道。
看來是沒法蒙混過關(guān)了。盧宗諒當(dāng)即便下了個決心——為了寧波府的安寧,他就是豁出去這張老臉,也要拆了裴叔夜的這樁婚事。
*
裴府。
各房的馬車都陸陸續(xù)續(xù)抵了家,往日都是各回各院,今兒卻三五成群地簇在一起,都等著裴叔夜的車駕。
裴叔夜料到在車上必要與徐妙雪深談一番,故而吩咐琴山慢些駕車,再加上為避四明公繞了個遠(yuǎn),所以這會還在路上。
裴二奶奶陪在裴老夫人身邊,兩人低聲商量著一會該如何處置徐氏——這樣的女人進(jìn)裴家,定是要給個下馬威的。
無媒茍合,這還能了得?要不是為了裴叔夜的前程,裴老夫人甚至都想報官了。
高低是要先訓(xùn)斥裴叔夜一頓,再將這女人送去祠堂,關(guān)上個幾天,教教她大家族的規(guī)矩。
裴二奶奶連連點頭,頗以為然。
可左右等等,六房遲遲沒回來。
五房去歲剛得了一對龍鳳胎,才滿周歲的小孩兒正是困倦的時候,卻被滿院燈火照得睡不著,哇哇大哭起來,吵得整個明堂都是孩童啼哭聲,五奶奶手忙腳亂地哄著,眼里難免有些埋怨。
分明是大伙都是差不多時間從如意港離開,六房的車卻遲遲不到——這是耍什么威風(fēng)?
眾人吵吵嚷嚷,有讓五奶奶趕緊把孩子抱回房中去的,有說孩子醒都醒了,也不差這么一會。幾位爺聽得心煩意亂,又見老母親還坐著,不敢先回去歇息,只得哈欠連天地等著看戲。
堂上家里長家里短的,十分熱鬧。
外頭馬車聲漸近,院里瞬時便安靜了下來,這家子人一到裴叔夜的事上,就立刻變得拘謹(jǐn)嚴(yán)肅起來,仿佛是要接待個外客一般。
裴老夫人坐直了身子,面容威肅,嚴(yán)陣以待。眾人也都端起了架子。
裴叔夜剛要下馬,便察覺到了院里動靜,動作滯了滯。
他料到定有一場后宅的惡戰(zhàn),本想叮囑徐妙雪不要輕舉妄動,他來解決便可,然而就在他走神的一瞬,徐妙雪先一步下了車,動作氣沖沖好似鬧了什么脾氣。
可臉上卻朝裴叔夜露出一個單純無害的笑,緊接著她便扭著腰肢踏入裴府大門。
裴叔夜心頭一跳,直覺不妙。
都不容他多想,徐妙雪已經(jīng)踏入了寂靜威嚴(yán)的裴府大門,在眾目睽睽之下?lián)渫ㄒ宦暪虻搅怂媲埃话驯翘橐话褱I地嚎了起來:“婆母,求您休了兒媳吧!”
如平地一聲驚雷,愣是把裴老夫人到嘴邊的喝斥堵了回去,眾人亦是目瞪口呆。
裴老夫人一頭霧水,一輩子妥妥帖帖的婦人哪見過哭得這般市井的模樣。
徐妙雪一抹眼淚:“婆母您也看到了,那盧家的小娘子細(xì)柳扶風(fēng),楚楚可憐,六郎竟連宴都不參加了要送她回家……妾是個有自知之明的,我出身粗鄙,高攀了六郎,六郎若另尋他歡,妾愿做下堂妻……嚶嚶嚶……”
連五奶奶懷里的嬰孩都不哭了,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瞅那哭得更起勁的女子。
五奶奶和裴五爺對視一眼,抿著嘴差點笑出聲,兩口子眉來眼去——這會留得可是值了。嘖嘖嘖,這六奶奶真沉得住氣啊,方才鮫珠宴上可瞧不出一點不愉快,敢情是憋著口氣要回家鬧一通呢。
她哪是怨婦逼宮,她分明是將軍喊門。
真是精彩,裴家可是好多年沒這么鬧騰的場面了。
這一聲聲嚎得裴老夫人心緒不寧,她是個體面人,哭的雖不是她,她也覺得自已顏面已經(jīng)稀碎。但她到底是一家主母,什么風(fēng)雨沒見過,這點勾欄模樣還唬不住她。
徐氏以為一哭二鬧三上吊能讓裴家讓步?她的“請求”裴老夫人簡直求之不得。
裴老夫人面若凝霜,順著徐妙雪的話道:“這些都是承炬避不開的應(yīng)酬,往后還會更多……你若介意,這日子也沒法安生。你是個知禮節(jié)的孩子,既有這覺悟,早些回去也好,好聚好散?!?
她端著一副公平講理的模樣,實則就差“你們快些和離”的話直白地說出口了。
徐妙雪抽泣得更兇了,一句話不說,那眼淚斷線珠子似的往下墜,很快便洇濕了一片衣襟。
在場眾人不敢出聲,屏住呼吸看這一場好戲。
徐氏這是撞上了一塊硬石頭,求仁得仁求已得已啊。
只要裴叔夜點個頭,今天她就能卷鋪蓋從裴家走人。
大伙兒的目光都投向了裴叔夜。
裴老夫人也滿懷期待地望著裴叔夜,慈祥的目光仿佛在說——承炬,快,說出那句話,說你愿意休了她。
裴叔夜只覺得好笑,一副置身事外看好戲的模樣,見輪到他登臺了,這才不緊不慢上前。
他揖了一禮,對裴老夫人道:“母親,是兒子考慮不周,讓新婦生了委屈,兒子房中之事,不敢打擾母親?!?
不等裴老夫人回應(yīng),他一把將徐妙雪從地上撈起來,攔腰抱著大步回了自已的院子。
“承炬!”裴老夫人急了——她的火還沒發(fā)完呢!怎么就走了!
但裴叔夜頭也不回,只留下一個深情而霸道的背影,他懷里的女人還在嚶嚶啜泣,不安分地掙扎著。
眾人只看到好一對癡男怨女。
徐妙雪揮著小拳拳捶他胸口,臉卻埋到了他胸膛,肩膀直顫,實在是憋不住笑。
得逞了。
感覺到她在笑,裴叔夜白了她一眼。
他的發(fā)冠拂過院中低垂的花枝,一整朵茶花砸到了她的懷里,花的暗香合著他衣袍的浮香撲鼻而來。
徐妙雪陶醉地嗅了嗅,這探花郎的胸襟還真是溫暖有力呢。
下一秒,砰一聲,房門重重地關(guān)上,須臾的旖旎瞬間震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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