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輕容堆起一臉的笑:“那妹妹坐這里等我。”
說罷,輕容便出了房間。
人一走,徐妙雪面色一變,拉起阿黎就走到窗邊,觀察外頭情形。
窗外能瞧見一條隱秘的水道,從甬江支流直通樓內(nèi)。水道狹窄,僅容一葉小舟通過,兩側(cè)皆是高墻,墻上爬滿青苔,濕滑難行。每逢夜深,便有船只悄然駛?cè)?,載著不知名的客人或貨物,消失在樓后的黑暗中。
徐妙雪推了一把阿黎:“你輕功好,你翻窗先走,我想辦法出來,我們就在家里碰頭?!?
阿黎一頭霧水:“?。坎皇橇粝聛沓詵|西嗎?”
徐妙雪冷笑:“她能有這么好的心?她看到這么多錢,定是后悔五五分了,想將我手里的這份也占了去,這會是去叫人堵咱們了。這里是別人的地盤,我們不能硬著來——”
她越說越懊悔:“四百兩已經(jīng)是我故意往少了說了,就怕她起貪念——真該跟她說得再少些,但又見她可憐,想讓她多拿一些?!?
阿黎仍是有些擔憂:“可這里是弄潮巷啊——”
這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就怕惹得一身騷。阿黎還是想息事寧人:“輕容想要的只是要錢,要不就多給她一些唄?”
徐妙雪慣常漫不經(jīng)心、游戲人間的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無比的篤定:“我吃進去的錢,一個銅板都不可能吐出來?!?
阿黎啞然。
“小姐,可你一個人……”
“我有的是辦法,一個人比兩個人好脫身?!?
見徐妙雪如此堅持,阿黎也只好先從窗戶離開。
果不其然,徐妙雪一出門,就聽到雜亂而兇狠的腳步聲朝著房間來了,她只好掉頭往反方向跑。
透過花窗,徐妙雪瞟見幽暗水巷處,一葉小舟正無聲滑入弄潮巷。船頭男子身形挺拔如松,昏黃的燈籠光掠過他周身衣襟,轉(zhuǎn)瞬又沒入夜色。
她在奔跑著,在以最快的步伐與他擦肩而過,在這個縫隙她腦中還有閑心閃過一絲念頭,她能嗅到他身上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味道——因為他并不急切,但又十分明確。
這是上位者的姿態(tài)。
弄潮巷是一個充斥著黑暗的地方,但你不要妄想在這片黑暗里掩蓋什么秘密,因為四周有不計其數(shù)又極其敏感的眼睛,任何的風吹草動都會喚醒它們。
正如這個即將到來的男子,也正如此刻過于急切想要離開的自已。
一瞬間徐妙雪被啟發(fā)了,欲速則不達,她跑得越快,越可能會被抓住,她需要做的是讓自已融入這片環(huán)境里,不打擾那些眼睛,才能脫身。
念頭一閃而過的瞬間,腳步已經(jīng)穿過了走廊,無數(shù)的木梁門窗遮住了她的視線,轉(zhuǎn)瞬她便看不到那個奇怪的男子了。
卻有守株待兔的琵琶女望到了這個客人。
從水道上來的客人,大多是從城里的方向來,且不愿意被人看到行蹤,質(zhì)量會比直接從巷弄過來的要高些。果然這會從舟上下來的男子,身形高大挺拔,衣衫不過普通的棉麻,卻端正整潔,同那些猥瑣的客人簡直有云泥之別。他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廝,連小廝都是英姿俊挺。
琵琶女面上一喜,誰不想接到這種干凈討喜的客人,正扭著腰肢迎上去,卻被一雙粗暴地手拽去了一邊。
“沒眼力見的,也不看看這是你能做的生意嗎?回去?!?
琵琶女見喝斥自已的是弄潮巷的東家穩(wěn)叔,登時沒了話,訕訕地后退。
穩(wěn)叔諂媚地上前為男子引路:“六爺,這邊請?!?
琵琶女好奇地瞧了眼那男子,他對穩(wěn)叔的恭迎十分泰然,既不回禮也不接話,只理所當然地沉默往前走。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值得穩(wěn)叔這般姿態(tài),這里可不是什么貴人愿意來的地方。
“您要的人已經(jīng)安排好了?!?
琵琶女只聽得穩(wěn)叔說了這么一句,幾人便往著樓上去了。
穩(wěn)叔將人在房里安置好后恭敬地退出來,按住了內(nèi)心對房中之人的好奇。
這位六爺身份神秘,據(jù)說廣東一帶的海商都唯他馬首是瞻,前幾個月寧波商幫的盧宗諒就是搭上了他的線,才能將積壓在倉庫里的絲綢、瓷器等貨物都運去海上。天朝的尾貨在洋人那里也是趨之若鶩,出一趟海便翻了個身價,盧宗諒賺了個盆滿缽滿。
福建兩廣一帶天高皇帝遠,海禁才安分了幾年,又開始蠢蠢欲動,可浙江沿海當年便是用來殺雞儆猴的,如今朝廷仍盯得嚴,大家都是有賊心沒賊膽。而這位六爺?shù)牡絹?,猶如投石入湖,在寧波府悄然激起漣漪。
六爺竟愿意光顧弄潮巷,穩(wěn)叔受寵若驚,可對他提出的要求卻百思不得其解——他來這污糟地,還非得找良家女,不能是被家人賣過來的,得是自愿賣身。
穩(wěn)叔什么世面沒見過,只當那些大佬都有不為人知的癖好,自已只要伺候好了,也能跟著喝肉湯。
在這弄潮巷,什么人穩(wěn)叔都能找來,他經(jīng)營著這個下九流的地方,其實也是一個黑市,在這里流通的消息和貨物一點都不比那些上流社會的宴會少。
這是個百鬼夜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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