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王爵特意比平日稍晚了一些踏入安戶所。
錢老倌,今日竟罕見地沒有打盹。
他端坐在那張破舊椅子上,面前甚至還擺著一碗冒著微弱熱氣的粗茶。
聽到王爵進門的腳步聲,他那雙渾濁的老眼緩緩抬起,視線落在王爵身上。
他竟扯動臉上干枯的皮膚,擠出一個堪稱“和藹”的笑容。
“小子,來了?”錢老倌的聲音依舊沙啞,多了幾分刻意營造的熟稔。
王爵心中冷笑一聲,面上卻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他連忙快走幾步,躬身行禮,“錢叔早!您老今日氣色真好?!?
“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錢老倌慢悠悠地端起茶碗,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意有所指。
王爵故作不解,“喜事?錢叔您這是……”
錢老倌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壓低聲音道,“小子,昨日……吳大人那火氣,不小啊?!?
王爵臉上立刻堆起恰到好處的惶恐與無辜,“唉,錢叔,您可別提了!嚇得我昨晚一宿沒睡好。我就是……就是覺得有些賬目不清,怕影響大人,這才多嘴提了一句,誰知道……誰知道竟惹得大人發(fā)那么大火,還牽連了錢叔您!我這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
錢老倌瞇著眼,片刻后,他才緩緩開口,“小子,你是個聰明人。有些事,看不明白,不如不看,有些話,說不清楚,不如不說。在這安戶所里,要想活得長久,光會埋頭干活可不行,還得……跟對人。”
來了!
開始拉攏了!
王爵心中警鈴大作,臉上卻露出困惑和一絲被說中心事的渴望,“錢叔,您的意思是……?”
“吳仁義此人,貪婪短視,刻薄寡恩?!?
錢老倌的聲音壓得更低,“跟著他,今日他能因利用你,明日就能因利棄你,甚至……殺你。張奎的下場,你難道沒看見?”
王爵配合地打了個寒顫,眼神閃爍,仿佛內(nèi)心在天人交戰(zhàn)。
他搓著手,語氣猶豫,“可是……錢叔,吳大人他畢竟是上官,我……我一個小小令史,又能如何?”
“上官?”錢老倌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他那個官,怎么來的,他自己心里清楚。在這黑石營,有些東西,比他那身官袍更管用?!?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王爵,“小子,你是有本事的人。磚窯、肉攤,都打理得紅紅火火。若是有人能在背后支持你,給你行些方便,你這日子,豈不是能過得更加舒坦?何必非要看那吳扒皮的臉色,被他盤剝?”
王爵沉默著,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臉上掙扎之色更濃。
仿佛下定了決心,抬起頭,“錢叔……您……您真的愿意幫我?”
錢老倌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微微頷首,“老夫在這安戶所幾十年,別的不敢說,護住一個像你這樣有前途的后生,給你行些方便,還是能做到的。只要你……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這話既是承諾,也是警告。
王爵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連連點頭,“我懂!謝謝錢叔提攜!以后我一定唯錢叔馬首是瞻!您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
錢老倌似乎很滿意,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嗯,明白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來找我。至于吳仁義那邊……該應付的還是要應付,面上過得去就行,別傻乎乎地什么都往外掏。”
“哎!我明白!多謝錢叔指點!”王爵再次躬身,態(tài)度恭敬到了極點。
又低聲奉承了錢老倌幾句,王爵才仿佛放下心中大石般,腳步輕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坐下之后,他臉上那副感激和興奮的表情慢慢收斂。
端架子?
不,在錢老倌這種老狐貍面前,一味端架子只會引起懷疑。
但這投靠,有幾分真,幾分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這老狐貍,果然坐不住了。
吳仁義的查賬雖然沒能把他怎么樣,但無疑敲響了他的警鐘。
他急于拉攏自己,無非是想多個耳目,多個能在吳仁義身邊說話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