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袤的草原深處,契丹族八大部落之一的伏弗郁部,正盤踞在一片水草豐美的河谷地帶。
萬帳氈房連綿,人口數萬,牛羊漫山遍野,牧場方圓上千里,占據鹽湖,彰顯著其強大實力。
然而,在這看似繁榮的背后,是與中原王朝一樣森嚴的等級和內部腐敗導致的巨大貧富差距。
阿古爾,一個剛剛成年的伏弗郁部底層青年,正蹲在自家破舊、在春風中依舊顯得有些漏風的氈房外,姿勢笨拙地曬著半布袋青稞種子。
他的父親在帳內不住地咳嗽,幾個面黃肌瘦的弟妹正有氣無力地攪拌著干牛糞,準備用來生火。家里僅剩的兩頭瘦馬,三頭老牛和二十幾只羊,是這個家庭漫長寒冬過后的希望。
去年秋天,他懷著改變命運的希望,跟隨部落的酋帥蕭鐵鷹出征南岸,夢想著搶回糧食、布匹和榮耀。
然而,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慘敗。
部落的“拔成之鷹”連戰(zhàn)連敗,族人折損數千人。他不幸成了俘虜,在鐵血軍寨陰暗潮濕的地牢里受盡酷刑。
最終因為恐懼絕望、家人牽絆,成為了最早一批崩潰、交代了部落內部諸多情況以求活命的人之一。
后來,部落付出了代價將他們這些俘虜贖回,可他相依為命的哥哥,卻永遠留在了界河南岸。
部落承諾給陣亡者家屬的撫恤?
不過是頭人牙縫里漏出的些許殘渣,早已被層層克扣,到他們手中時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那些貴族老爺們,部落里死傷數千,家家哭嚎,他們卻依舊日日飲酒作樂,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
“憑什么?”阿古爾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憑什么我們賣命,死的死,傷的傷,回來依舊一無所有?那些貴族,生來就高高在上嗎?”
他想起了在漢人地牢里,聽看守說過的一句話:“世上誰又比誰高貴?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此刻,這句話在他心中瘋狂滋長。
他偷偷瞥了一眼自家氈房左右,確認無人注意,便悄無聲息地挪到馬槽下方,用短刀撬開一塊松動的泥土,挖出幾塊沉甸甸的銀餅。
——這不是部落的賞賜,而是他回到部落后,在一個約定的地點,從一塊石頭下取得的“報酬”。
來自界河南岸的鐵血軍寨。
這是在自己投靠后,對方答應給的安家費。他當時以為只是笑話,卻不曾想,漢人如此信守承諾,在風雪夜送過來,與說好的分毫不差。
阿古爾本以為回到部落后,漢人對他沒有辦法。也是不想碰這些財物,更不想背叛部落。
可自己家沒有余糧了,父親生了病,沒錢抓藥。幾個弟弟妹妹忍饑挨餓,幾天也沒吃過飽飯。
他沒有任何辦法!
只能走上這條路,確保家人安危。
阿古爾用刀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小塊銀子揣入懷里,準備去給病重的父親換些草藥。又切了一塊,準備去氏族頭人家,換些口糧與鹽巴。
然后,他深吸一口氣,從貼身的皮囊里取出一小塊硝制過的薄羊皮,用燒黑的樹枝,將他回到部落這幾個月來所見所聞的重要信息,仔細地記錄下來:
酋帥蕭鐵鷹因戰(zhàn)敗威信受損,與勃發(fā)斤等萬夫長的矛盾;
部落沒有向王庭求援,這個秋天能集結的大概兵力;
貴族們對南岸是戰(zhàn)是和的爭吵;
甚至還有他偷偷聽到的,關于某些貴族與南方幽州某位“大人物”有暗中往來的模糊傳聞……
寫完這些,他仔細將羊皮卷好,塞進一個皮囊。
傍晚時分,他借口去買藥,騎著家里那匹瘦馬來到了離部落聚集地數里外的一片荒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