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太醫(yī)的肯定，如兩記響亮耳光，抽在長孫無忌及其同黨臉上。

“穢氣入體”、“必生大疫”的叫囂，頓時荒謬可笑。

幾位老臣臉色瞬間漲成豬肝。

李恪趁熱打鐵。

他向王德示意。

王德立刻捧上一本邊角磨毛的藍布封面厚賬簿。

“父皇！”

李恪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之力，

“此乃恪記商行自滅蝗始至-->>今，收購蝗蟲之賬簿副本！請父皇御覽！”

他嘩啦一聲翻開賬簿，聲響在寂靜大殿中格外刺耳。

“自蝗災(zāi)始，至昨日止，恪記于河南道、關(guān)內(nèi)道、河?xùn)|道等九十七州縣，設(shè)大小三百余處收購點！

所收活蝗、干蝗、乃至油炸半成品——”

他目光炯炯掃過驚疑眾臣，一字一頓報出驚人數(shù)字，

“總——計——兩百八十七萬六千五百余斤！”

“嗡——！”

大殿瞬間鼎沸！

兩百多萬斤！堆積如山！

“以此法，”李恪聲音穿透喧囂，

“直接雇傭或間接受惠之流民，不下三十萬！

使其免于餓死，免于作亂！

更因滅蝗得力，晚種之粟米、蕎麥等莊稼，保下數(shù)十萬畝！

此乃數(shù)十萬石活命之糧！”

他猛地合上賬簿，聲響如敲在每人心中。

目光如炬，直射臉色鐵青的長孫無忌，聲音不高，字字如刀：

“趙國公！此乃實打?qū)嵵尚В?

敢問國公，您所祭祀，耗資幾何？救活幾人？保住地里幾粒糧食？”

“你……！”

長孫無忌被這連番重擊噎得氣息一窒，指著李恪的手指直顫，臉色由青轉(zhuǎn)白，嘴唇哆嗦，竟無以對。

那賬簿與兩百余萬斤的數(shù)字，如無形大山，轟然壓垮了他所有“天譴”、“祭祀”的華辭。

身后那些慷慨激昂的官員，此刻面如土色，恨不能鉆入地縫。

御座上，李世民目光從那驚人數(shù)字，移到殿中挺立的李恪身上，再掃過面無人色的長孫無忌及啞口眾臣。

深邃眼中翻涌著驚異、審視、一絲激賞，更有帝王獨有的權(quán)衡。

殿內(nèi)空氣凝固，沉重寂靜壓得人難以喘息，所有目光聚焦于皇帝微抿的唇。

終于，李世民抬手，指節(jié)在光潤紫檀御案上輕輕一叩。

“篤?！?

輕響卻在每人心中炸開。

“天災(zāi)無情，人命關(guān)天！”

皇帝聲音不高，卻如金鐵交鳴，

“祭祀之事，關(guān)乎禮敬，著禮部依制，酌情辦理?！?

禮部尚書趕緊出班躬身領(lǐng)旨。

李世民目光再次落定李?。?

“滅蝗賑災(zāi)，活民保糧，乃當務(wù)之急！

蜀王李恪所行‘滅蝗惠民’之策，成效卓著，切實可行！

傳旨——”

王德趨前，躬身聆聽。

“即日起，著各受災(zāi)州縣，官府設(shè)點，效法恪記‘滅蝗惠民’之法！

公開收購蝗蟲！

所收蝗蟲，一部由官府平價售予恪記商行，充作賑濟流民、制藥之本錢！

另一部，由官府統(tǒng)一處置，就地賑濟，以工代賑，安置流民！

地方流民安置、維持秩序等事務(wù)，由恪記商行協(xié)理官府辦理！

有懈怠阻撓者，嚴懲不貸！”

此旨如巨石砸入靜湖！

徹底否定了長孫無忌“純靠祭祀”之議，更予李恪與恪記商行巨大的官方背書與運作平臺！

官府設(shè)點收購，恪記平價接手，等于將蝗蟲收購源頭半官方化納入恪記體系！

協(xié)理安置流民，更賦予恪記龐大的民間動員力與影響力！

巨大的利益，隨圣旨轟然砸向年輕的蜀王！

“兒臣（臣等）領(lǐng)旨！陛下圣明！”

李恪與幾位務(wù)實官員躬身應(yīng)諾，聲音振奮。

長孫無忌只覺喉頭腥甜，眼前發(fā)黑。

強撐著未失態(tài)，但微佝的背影與袖中攥得死緊、指節(jié)發(fā)白的拳頭，暴露了內(nèi)心的滔天巨浪。

他輸了，輸?shù)脧氐?，在滿朝文武面前，被這他眼中的黃口小兒，用實打?qū)嵉臄?shù)字與藥效，砸碎了所有體面與圖謀！

沉重的殿門緩緩開啟，刺目陽光涌入。

李恪隨退朝人流步出兩儀殿，剛踏上殿外漢白玉階，一個身影便如陰云般擋在面前。

長孫無忌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笑容，深陷的眼窩里淬著冰，死死盯住李恪，聲音壓得極低，如毒蛇吐信：

“蜀王殿下，真是好手段！好心機！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場蝗災(zāi)，倒成了殿下生財聚勢的登天梯！

這蝗蟲買賣，一本萬利，殿下胃口這般大，就不怕……撐壞了身子？

恪記一家，真能吞下這潑天富貴？”

威脅，赤裸裸。

暗示吃獨食的下場，更表明他絕不會罷休。

李恪停步，迎著那淬毒目光，臉上綻開明朗笑容，聲音同樣清晰，帶著銳氣：

“趙國公說笑了。

為父皇分憂，為朝廷解難，為災(zāi)民活命，乃本王分內(nèi)之事，何談‘富貴’？

倒是……”

他話鋒一轉(zhuǎn)，笑容里添了絲玩味，

“聽聞國公府上，囤積不少陳糧待價而沽？

這天又熱又潮，國公爺……可得看緊庫房，小心捂久了，糧食霉變串味，那可就……不值錢了?！?

李恪的話，如毒針精準扎進長孫無忌最隱秘的痛處！

他如何知曉？！

長孫無忌瞳孔驟縮，臉上假笑瞬間僵死，一股寒意自腳底直沖頭頂，臉色由白轉(zhuǎn)青再漲紅，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吐不出，只余那雙眼睛，死死盯著李恪，恨不能生啖其肉。

李恪卻不再看他，仿佛只是閑談天氣，從容繞過這塊擋路石，腳步輕快走下臺階。

陽光落在他年輕的背上，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

階下，長孫沖早已牽馬等候，臉上是按捺不住的激動。

李恪翻身上馬，動作利落。

臉上笑容瞬間消失，換上與年齡不符的冷峻急迫，壓低聲音語速飛快：

“沖子！快！即刻調(diào)集所有能動的人手！

持王府與恪記的牌子，分赴各受災(zāi)州縣！

搶！搶在地方官與世家大族反應(yīng)之前，將各州縣臨近官道、運河碼頭的上佳收購點位置，給我牢牢占住！簽長期租契！

還有！”

他目光掃過宮門廣場，

“那些流民中挑出的，手腳麻利、有威望的捕蝗匠頭、工坊管事，用重契、前程、實實在在的好處，給我死死綁在恪記這條船上！

此皆現(xiàn)成骨干！”

他猛地一勒韁繩，駿馬不安踏蹄，聲音斬釘截鐵：

“‘深加工’工坊，一刻不能再等！

原料、人手、場地齊備！即刻點火開工！日夜不息！

將那些蝗蟲，變成粉！變成藥！變成能救命、亦能生財?shù)挠餐ㄘ洠?

速去！”

“是！殿下！”

長孫沖眼中爆出狂熱，狠狠抱拳，翻身上馬，猛夾馬腹。

駿馬長嘶，如離弦之箭，沖向恪記工坊方向，卷起一路煙塵。

長安城的陽光，此刻似乎更加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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