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實接過報紙，粗糙的手有點抖。

他深吸口氣，努力挺直微駝的背，目光落在那些曾讓他敬畏的方塊字上。

操場瞬間靜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

鄭博士嘴角掛著冷笑。

官員們帶著懷疑——老農(nóng)識字？還能讀報？

“選…選種…”張老-->>實聲音帶著濃重關(guān)中口音，開始有點遲疑，很快找到節(jié)奏，“選種乃春耕里選種、曬種、防蟲的訣竅，被他用鄉(xiāng)音念出來，像在說自己的經(jīng)驗。

“……如此，則秧苗壯，秋收有望矣！”念完，張老實長舒口氣，額頭見汗。

短暫的死寂。

接著，是炸雷般的掌聲和驚嘆！

“老天爺！張老實真能看報了！”

“念得清楚！那選種法子，跟我爹教的一樣！”

“神了！蜀王殿下真神了！”

張老實在這震天響動里，老淚縱橫。

他攥緊報紙，撲通朝李恪和官員方向跪下，聲音哽咽：

“青天老爺們！老漢…老漢活了五十多年，土埋半截脖子了！以前官府貼告示，俺是睜眼瞎，只能聽人念，是真是假不知道！租地契書，只能按手印，心里沒底??！現(xiàn)在…現(xiàn)在俺自己能看懂這報上教種地的文章了！不用再低三下四求人念，不怕被人蒙了！蜀王殿下…您…您是大善人！活菩薩??！”

這掏心窩子的哭訴，這“睜眼瞎”變“能看報”的活例子，像重錘砸在每個人心上。

坊正、里長、長安縣令，太清楚治下有多少“張老實”！

認字，對百姓不是風(fēng)花雪月，是生計、尊嚴和命運！

長安縣令眼眶也濕了，快步上前扶起張老實，聲音激動：“老丈快起！蜀王殿下此舉，功莫大焉！能讓百姓識文斷字，通曉事理，這是當?shù)胤焦僮钆瓮恼儯”竟佟竟俣ó敁?jù)實上奏朝廷，陳明義學(xué)之功！”

這話，是說給所有人聽的，尤其是鄭博士。

鄭博士和身后小吏，面如土色。

他們想象的混亂粗鄙沒出現(xiàn)。

看到的是孩童認真，工匠精準，老農(nóng)讀報的震撼哭訴！

這哪是“離經(jīng)叛道”？這是實打?qū)嵉摹盎癯伤住保?

他們一句反駁的話都擠不出，臉上火辣辣，在百姓興奮目光和官員注視下，灰溜溜擠出人群，連告辭都忘了。

開放日盛況，張老實讀報的震撼一幕，《恪記小報》頭版頭條報了出去，傳遍長安。

這次，不再是笑話，是帶著溫度、無法辯駁的事實。

風(fēng)，吹進了太極宮。

幾天后常朝，李世民處理完急務(wù)，內(nèi)侍監(jiān)王德捧上一摞奏章：“陛下，長安縣令、萬年縣令，還有京畿幾縣縣令聯(lián)名奏報，關(guān)于…城南恪記義學(xué)。”

李世民“哦？”了一聲，目光掃過階下神色各異的臣子，尤其臉色難看的孔穎達和世家官員。

他拿起最上面長安縣令的奏報，細看。

奏報詳實，描述了開放日所見：孩童識字誦文，工匠算賬核工，尤其張老實讀報跪訴，附上了小報農(nóng)事文章抄本。

最后，縣令辭懇切：“……蜀王興辦義學(xué)，授實用之道。三月，工匠能讀規(guī)章算工錢，農(nóng)人能看農(nóng)事明契約。臣深感此法于安民、富民、地方治理（契約糾紛減、農(nóng)技推行順）大有裨益。其心可嘉，其行可效。懇請陛下明鑒?！?

其他縣令奏報大同小異，都是親眼所見或核實后的贊嘆，強調(diào)義學(xué)減少糾紛、提升農(nóng)效。

大殿寂靜。

孔穎達想開口駁斥，看著皇帝手中那幾份來自最懂民間疾苦的縣令奏報，話又咽了回去。

空談圣賢，在活生生的“老農(nóng)讀報”前，蒼白無力。

李世民沉默良久，目光掃過群臣，落回奏報。

緩緩合上，聲音平靜卻帶著決斷：

“恪記義學(xué)，教化黎庶，其心可嘉，成效亦顯。著京兆府，酌情撥付錢糧…以示嘉勉。”

旨意簡短，錢糧絕不會多（京兆府酌情，意思意思），但這寥寥數(shù)語，如同驚雷！

代表朝廷，代表皇帝本人，對恪記義學(xué)有限度、卻是破天荒的官方認可！

消息傳到恪記工坊，一片歡騰。

杜明月、王孝通等人激動不已。

李恪拿著抄錄的圣旨，臉上露出輕松的笑。

他彈彈那張輕飄飄又重千鈞的紙，對旁邊欣喜的杜明月說：

“蚊子腿也是肉！更重要的，這名分…咱們拿到了！”

有了“奉旨掃盲”這塊招牌，暗箭依舊擋不住，但明面上，城南那幾排灰撲撲的石灰房子和里面的讀書聲，不再是“異端”，是朝廷點頭的“教化之所”了。

陽光透過大窗戶，灑在新課桌上，照亮《義學(xué)蒙訓(xùn)》粗糙的封面。

李恪知道，這束從陋室燃起的火，有了名分，會燒得更旺，照亮更多渴望光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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