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晨鐘在蒼翠的山林與清脆的鳥鳴中悠然響起,顧夫人閉目跪在佛堂的蒲團上,披散下來的黑發(fā)里,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銀白。
這些年為了尋找兒子的下落,她耗盡了心神,明明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婦,頭上卻早生了華發(fā),容貌都比同齡人要蒼老許多。
她堅持了十五年,從未想過放棄,然而,真相揭曉,周姨娘畏罪自盡的那一刻,她卻突然覺得無比的疲憊,往日那些支撐她的信念,似乎都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了。
害她兒子的人死了,她認定的兒子不認她,她也不想再去費心尋找別的可能,那個令她失望的丈夫在她眼里也退去了光環(huán),再沒什么可讓她留戀。
一切都是那樣讓人心灰意冷,她只想遁入空門,在青燈古佛前了此殘生。
一個穿袈裟的僧人站在她身旁,口誦佛號,最后一次問她是否下定了決心。
顧夫人閉目垂首,緩緩道:“弟子心意已決,請師父成全?!?
僧人又念了聲阿彌陀佛,從香案上的托盤里拿起剃刀,一只手撫上她的頭頂。
顧夫人緊閉雙眼,眼底卻有潮濕的水汽慢慢滲出來。
門外忽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個聲音帶著些許喘息喚她:“夫人!”
顧夫人驀地睜開眼睛,回頭就看到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站在門口,清晨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將他周身籠上一層金光,他清冷的眉眼也被金光照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顧夫人卻第一時間認出了他,吃驚地從蒲團上站起身,轉(zhuǎn)身面向他,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徐指揮使?”
徐清盞努力平復(fù)著紊亂的氣息,邁步跨過門檻,一步一步走到顧夫人面前,與她相對而立。
沒有寒暄,也沒有多余的詢問,開口便道:“夫人可愿隨我回京?”
顧夫人愣住,像是沒有聽清他的話,不確定地問道:“你說什么?”
徐清盞說:“皇上賜了我一座大宅院,我一人住著有些空曠,夫人可愿與我同住,替我打點一下府中事務(wù),得空再做些蓮蓉酥給我吃?”
顧夫人仍是不敢相信,震驚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僧人。
僧人含笑點頭,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只要心中有佛,在哪里都是修行,隨心而定,方可得自在?!?
顧夫人眼中淚光閃爍,點頭哽咽道:“我還會做很多點心,只要你喜歡,我天天做給你吃?!?
徐清盞松了口氣,露出一點清淺的笑意:“那就有勞夫人了?!?
……
晚余是在抵達金陵逍遙王府的當(dāng)天晚上收到的徐清盞的信,徐清盞在信里說,他打算直接從姑蘇坐船帶顧夫人回京城,就不去金陵王府了,下次有機會來南邊辦差再去看她。
晚余看了信,欣慰之余,又有些悵然若失,躺在王府嶄新又奢華的紫檀木雕花大床上,怎么也睡不著。
徐清盞說好要把她送到金陵,陪她在王府住幾天再回京的,結(jié)果把她送到半路就走了,回京都沒提前和她說,連個正兒八經(jīng)的道別都沒有,就那么走了。
江南到京城,山水迢迢,誰知道下次再見是什么時候?
祁讓摟著她,安慰她說要不了多久,明年皇上立后,要舉行封后大典,到時候他們回京朝賀,大家就可以見面了。
祁讓還說,徐清盞這樣走了也挺好的,省得傷感,省得大家哭哭啼啼,像是生離死別。
況且他還找到了親人,比起他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回程,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總體來說也算是不虛此行。
晚余還是難受,枕著祁讓的胳膊郁悶道:“早知道他舍不下顧夫人,倒不如在姑蘇時就勸他認祖歸宗,這樣還能繼承顧家的家業(yè),省得白白便宜了那妾室的孩子?!?
“或許他就是不愿占這個便宜呢!”祁讓笑著說,“他是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他想要什么都能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繼承了顧家的家業(yè),就要擔(dān)負起家主的責(zé)任,替那一大家子人操心,有個什么事還得京城姑蘇兩頭跑,倒不如他們母子二人在京城逍遙自在?!?
晚余想了想,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可能徐清盞就是怕麻煩,才不愿認祖歸宗的吧?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經(jīng)歷不同,對人生的領(lǐng)悟也不同。
不管徐清盞做出怎樣的決定,只要是他自己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好的,晚余都表示支持。
“他小時候過得太苦了,我希望他的余生都能隨心所欲地度過。”她摟著祁讓的脖子說,“你要答應(yīng)我,只要你和皇上在一天,就盡力護他周全,信任他,重用他,給他一切他配得上的榮耀,讓他豐衣足食,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過完一生,好不好?”
“……”祁讓無語地凝視著她,心里咕嚕咕嚕直冒酸水,“你是我媳婦兒,怎么滿心想的都是別人,你就不能為我打算打算嗎?”
“別瞎說?!蓖碛嘈χ屏怂话眩骸澳闶峭鯛?,是皇上的親弟弟,你想要-->>什么沒有,犯得著因為這個吃醋嗎?”
“犯得著。”祁讓理直氣壯道,“我就算擁有整個天下,也希望你的心獨屬于我?!?
“怎么可能?”晚余說,“我心里還有阿娘,還有舅舅,還有長安,還有齊姐姐,還有烏蘭雅,還有靜安太妃,還有皇上,還有胡大總管,還有梅霜和紫蘇,還有……唔……”
祁讓將她壓在身下,用嘴堵住了她如數(shù)家珍般的喋喋不休。
他的心里只有她,可她的心里卻擠滿了人。
太可惡了!
必須要好好懲罰她。
晚余掙扎著不肯就范:“不要,人家還難過呢,人家沒有心情……”
祁讓停下來,循循善誘:“你不是想讓我護著徐清盞嗎,那你總得給我點什么好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