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不動聲色,沉吟片刻,裝作一副老學究的樣子,緩緩開口道。
“子淵過譽了,老朽早已是待罪之身,多年不問政事,哪里還有什么高見?”
他頓了頓,又說道。
“不過,這幾日聽婉兒說起嶺南的新政,老朽倒是覺得,有些地方,似乎……有些過于激進了?!?
“哦?愿聞其詳。”
李子淵做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比如這官紳一體納糧之策。”
蘇文成撫著胡須,慢條斯理地說道。
“自古以來,優(yōu)待士人便是我朝國策,士紳不納糧,既是朝廷對讀書人的尊重,也是穩(wěn)定地方的基石。子淵你如今強令官紳一體納糧,雖然短期內(nèi)能充盈府庫,但長遠來看,卻是盡失天下士人之心??!”
“得罪了他們,就等于得罪了整個天下的讀書人,將來,誰來為子淵你治理天下?史書上,又會如何記載你呢?”
這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引經(jīng)據(jù)典,完全是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臣,在為年輕的后輩指點迷津的口吻。
李子淵聽完,心中一陣冷笑。
好一個“穩(wěn)定地方的基石”!
好一個“盡失天下士人之心”!
這些世家士族,平日里侵占土地,隱匿人口,偷稅漏稅,把持輿論,早已是國家的毒瘤。
自己動他們的蛋糕,他們自然會百般阻撓。
而這個蘇文成,一開口就是站在士族的立場上說話,其屁股坐在哪里,已然昭然若揭。
但李子淵臉上卻露出了一副“茅塞頓開”的表情。
他一拍大腿,故作懊惱地說道。
“哎呀!蘇大人一席話,真是令小子我醍醐灌頂啊,說實話,推行這新政以來,小子我確實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看來,是小子我想的太簡單了?!?
他裝作為難地皺起眉頭。
“可是……如今嶺南百廢待興,處處都要用錢,若是不從這些士紳身上想辦法,這財政的窟窿,實在是堵不上啊!不知蘇大人,可有兩全之策?”
李子淵他開始示弱,開始請教,將一個急于求成,經(jīng)驗不足的毛頭青執(zhí)政者形象,給扮演得惟妙惟肖的。
這時代,絕對欠他一個小金人!
蘇文成一看有戲,心中暗喜,看樣子,自己已經(jīng)初步取得了李子淵的信任了。
他故作深沉地沉吟了許久,才緩緩開口道。
“此事……倒也并非無解,想要馬兒跑,總得給馬兒吃草,士紳的特權(quán)不能完全取消,但可以稍作變通。比如,可以將一體納糧,改為減半納糧,先安撫住他們,至于財政的缺口嘛……”
他壓低聲音,湊到李子淵耳邊,小聲說道。
“我聽說,嶺南與南洋諸國的海貿(mào)利潤極為豐厚,這部分,似乎一直是由總督府內(nèi)務司在管轄?若是能將此事的賬目交由戶部來統(tǒng)一管理,進行審計,說不定……能擠出不少油水來?!?
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李子淵心中冷笑更甚。
嶺南的海貿(mào)是他的核心經(jīng)濟命脈,也是他最大的錢袋子,一直由他最信任的蘇婉親自掌管。
這個蘇文成,三兩語,就想把手伸到這里來,其心可誅!
他這是想通過審計賬目,來摸清自己最核心的財政收入和支出情況!
李子淵心中殺機一閃而過,但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對??!我怎么沒想到?”
他一拍腦門。
“海貿(mào)的賬目確實一直有些混亂,若是能有蘇大人您這樣老成持重的人來幫忙梳理一番,定能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