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甲衛(wèi)的快船破浪而行,逆流而上。
船艙內(nèi),一股濃重的血腥、藥草和江水混合的怪味彌漫。秦少瑯被隨意地扔在潮濕的甲板上,身下積了一灘污水。他雙目緊閉,面如金紙,若非胸口還有一絲微弱的起伏,與一具尸體無異。
幾名玄甲衛(wèi)士卒圍坐一旁,擦拭著兵器,不時投來嫌惡的目光。
“頭兒,就這么個半死不活的東西,帶回去干嘛?直接扔江里喂魚得了。”一名年輕的士兵忍不住抱怨。
“閉嘴!”被稱為“頭兒”的軍官——玄甲衛(wèi)百夫長,周通——厲聲呵斥。
周通年約三旬,面容黝黑,一道斜貫左臉的刀疤讓他看起來格外兇悍。他沒有理會手下的議論,只是蹲下身,再次審視著秦少瑯。
他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那處猙獰的肩傷上。
“敗革裹瘡……”他再次低聲念出這四個字,眼中疑色更濃。
這法子,是北境邊軍在絕境之下才會使用的土方。用烤硬的皮革按壓在化膿的創(chuàng)口上,利用高溫和皮革的吸附性,強行清除膿血,防止腐爛蔓延。此法霸道酷烈,非有大毅力、大悍勇之輩不能用,且十人用之,九人死于劇痛或后續(xù)感染,乃是名副其實的九死一生之法。
他曾在北境服役多年,親眼見過一個老兵用此法從潰爛的腿上刮骨療毒,活了下來。但那老兵所用的,是精心鞣制、用烈酒浸泡過的鹿皮。
而眼前這人,用的竟是粗劣不堪的牛皮護(hù)甲,上面還沾著泥污。
這手法糙得離譜,可偏偏……又似乎起了作用。
周通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揭開那塊已與血肉半凝固的牛皮。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周圍的士兵紛紛掩鼻后退。
他卻毫不在意,湊近了仔細(xì)觀察。傷口周圍的紅腫確實有所消退,最關(guān)鍵的是,那股不斷往外滲的膿水止住了。創(chuàng)口之下,新敷上的一層藥泥呈現(xiàn)出詭異的青黑色。
他用指甲刮下一點藥泥,放在鼻尖輕嗅。一股淡淡的、混著泥土氣息的清苦味。
“蘆葦根?”周通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認(rèn)得這東西。軍中缺醫(yī)少藥時,也曾用蘆葦根搗碎了止血,但效果微乎其微,更遑論處理如此嚴(yán)重的潰爛創(chuàng)傷。
用最粗劣的敗革,配上最尋常的草藥,去救一個必死之人。
這究竟是胡亂施為的巧合,還是……另有玄機?
周通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他開始仔細(xì)檢查秦少瑯的全身。除了肩上的箭傷,這人身上還有多處擦傷和淤青,顯然經(jīng)歷過一番追逃。他的雙手,指節(jié)粗大,虎口有薄繭,但掌心卻相對細(xì)膩,不像是常年做粗活的人。
更讓他心頭一凜的是,當(dāng)他翻動秦少-瑯的身體時,從對方破爛的衣襟里,掉出了一小塊黑色的、燒焦了的木炭。
周通撿起那塊木炭,目光驟然收縮。
這不是普通的木炭。其質(zhì)地緊密,斷面處隱有光澤,正是用來繪制輿圖的上等精炭。這種東西,尋常百姓別說用,見都未必見過。
一個重傷垂死的逃犯,身上為何會有這種東西?
敗革裹瘡的軍中秘法,藥效詭異的蘆葦根,繪制輿圖的精炭……
這三樣看似毫不相干的東西,出現(xiàn)在同一個人身上,讓周通心中那根名為“懷疑”的弦,被徹底撥動。
他緩緩站起身,目光掃過船艙外飛速倒退的江岸,腦中思緒飛轉(zhuǎn)。
校尉大人此次親率大軍封鎖藍(lán)田鎮(zhèn),追捕欽犯,動靜極大。這人出現(xiàn)在江灘上,又被那神秘的黑衣人盯上,身份絕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