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是多久?”
“一年。”他說,
“一年?!痹S梔重復(fù)一遍,“一年的時間會不會有些太短?”
“難道公主在一年后不打算回來?”
這讓她一愣,“先生?”
韓非笑了,“我記得你曾問我一個問題。那時我不盡然?,F(xiàn)在,我卻覺得你是個可塑之才?!?
這是什么意思?韓非打算把她的培養(yǎng)體系升上去了?
韓非立身,他站在她身前,孑然一身,如秦宮黑磚之下一瞥驚鴻。
他轉(zhuǎn)過頭,眼中析出淡色,但話卻很重。
“天下的分量,人皆心向往之,公主為什么不敢想?”
“韓非!”許梔震撼,瞳孔驟縮,“你是我哥哥的幕僚?!?
“我成為你兄長的幕僚,這是我愿意為天下,向嬴政做出的妥協(xié)??蓪ξ易约憾阋膊辉撏苑票?。”
“先生這話,我就當(dāng)從未聽過?!?
韓非淡淡一笑,“權(quán)謀,用人,制衡。公主已經(jīng)在李斯那兒學(xué)得很好。他可告訴了你,這就是帝王心術(shù)的范疇?”
許梔一頓,但又很快明白,荀子說過,他們甚愛學(xué)生能夠取之于藍(lán)勝于藍(lán)。
“先生,有的人會孜孜不倦這樣的東西,可我不感興趣?!?
昔年,韓非看著嬴政,一度覺得這就是法家學(xué)說澆灌出來的最佳帝王范本。
他習(xí)慣支配,不憚思想像是藤蔓一樣蔓延延展。
直到他發(fā)現(xiàn)在墨柒身上還有些東西,他不曾觸及,對他來說,無疑的令人興奮,可墨柒不愿出世,他惋惜不已。
嬴荷華是這樣的存在嗎?
“那么,公主所的世界在下一個十年可能會出現(xiàn)嗎?”
許梔道,“驪山的工期需要三年。墨先生做不到的工業(yè)革命,我會做到。同樣,這也是我答應(yīng)了李賢的事。而有信,這正是韓非先生的學(xué)生教給我的?!?
臨走的時候,韓非了然一笑,他站在月色下,仔細(xì)想一想,他或許只是不想讓嬴荷華受到傾軋。
韓非自己寫出來的東西,裝在他腦子的東西,他知道那有多么可怕。
他最后說了一段話。
“如果今夜預(yù)測的天象真的會降臨,我怕等不到一年,這些東西就會傾倒在公主身上。不過,小公主真該好好想想。你的父皇當(dāng)真需要那長生不老之藥嗎?仙師真的是想要把長生藥獻(xiàn)上,還是說他獻(xiàn)上的是一個帝國的未來?!?
許梔果然停住腳步,“請先生再說得明白一些。”
韓非真的覺得大概是自己年齡大了。
他受墨柒所托,或者他該叫他湯知培。
湯知培臨終拜托,韓非如何能不再見她……
――湯知培說我不愿她重蹈我的覆轍。韓非,你務(wù)必,務(wù)必要為她周全。旁人皆不可得,子房不可,景謙亦不可?!憧芍?,你尚在人世,已是我余下歲月里寥寥可數(shù)的慰藉了。不必問緣由。只因這世間,大抵唯有你能洞悉嬴政的心思。
如果我不再回來,我想我且能向先賢,向我摯友有一個好的交代。
所以韓非說。
“公主,如果你和你父親想的一樣,或許,你再該為帝國清理掉一些人了。不管仙師,徐福是什么人。你都該殺了他們。”
“又有。你應(yīng)該直白的告訴你的父親,你思想的來源到底在哪里。這樣他才不會猜忌你的心?!?
“最后。什么仙術(shù),什么長生……嬴政并不在意。他要的是這個國家能運轉(zhuǎn)下去,只要制度上合理,什么都是手段?!?
許梔轟然驚醒。
綁上戰(zhàn)爭馬車的帝國,需要戰(zhàn)場。如果國內(nèi)已經(jīng)沒有地方可以,那么它就會轉(zhuǎn)嫁到外面。
這是她原原本本想過的內(nèi)容。
但凡嬴政想做一件事,沒有做不成的。
在他的手中,連同命運也該要向他俯首。
逆天改命嗎?
嬴政從邯鄲到咸陽,這難道不是嗎?
――
是的。
嬴政不相信紅石,不相信籌算卦象,也不相信河圖洛書。
他在飄搖中繼承王位,鑄就大秦的利劍,征服六國,無不證明了這一點。
什么仙術(shù),什么仙島……
嬴政并不在意。
大秦帝國,也并不在意。
韓非和女主的十年之約,在第八十八章:溪流。
“先生的答案我很喜歡。亂世之中,記得家國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我與先生分屬不同的國家,已然是天生的仇敵??晌液透竿跻粯?,我尊重先生,欣賞先生的才華。在希望先生授我才學(xué)之外,我更希望先生平安。先生這半生流離于不被重視的王室,難免抑郁苦悶。先生血肉之軀,靈魂困于如此境地,實在于心不忍。有時候我在想,會不會有那么一天,若天下無國別之分,先生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可塑之才,會不會覺得我也有資格成為先生的學(xué)生?若我與先生之間不是秦韓之隔,先生會不會愿意像對子房哥哥那樣對我?”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