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猜到是我?！?

那么他這是變相地承認(rèn)了刺客是通過韓非入宮……還是說，那個刺客本人就是韓非？

那句：設(shè)計當(dāng)下的局面。

更讓許梔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

她依舊用老辦法，把問題拋給對方。

“先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許梔以為他會說是張良入秦的時候。

而韓非淡淡道：“在咸陽宮，你見到我的第一面?！?

韓非這般聰明的人，原來在一開始就看透了她。

許梔頓時啞口無。

只見韓非自行斟上半杯茶，如她當(dāng)初呈給他的動作，與她對視。

“秦王，李斯……我知道他們是什么人，知道他們要我活著或者死亡的原因?！鳌悖瑸楹我@樣做？”

“先生如果想不通，就請不要想了。”許梔深深地看著他，此刻，她是許梔，是對韓非之死惋惜的一個駐足人。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想讓先生死，但也有很多人想要先生活著?！痹S梔看了看張良，復(fù)又重新注視韓非：“我只是不想讓先生殞命在大秦的人的其中一個。”

許梔說著，她看到了韓非隨身攜帶的那柄短刀，記起了琉璃燈碎裂時被金屬砸中的聲響，昨夜的記憶忽然被拼湊齊全。

似乎刺客變成了韓非的臉。許梔不知道嬴政有沒有認(rèn)出韓非，她反正自韓國走了一遭，死這種事情太容易發(fā)生在她身上了，而生則是教給勇敢的人去活命。

許梔的眼睛添上一絲哀愁，她無視韓非腰間的刀，坐到他的對案。

“我回答了先生的問題，那先生你請回答我一個可好？”

許梔不等韓非作出回答，她微微揚(yáng)起臉：“先生你，為什么想要?dú)⒘宋遥窟@可是死罪。”

張良不敢置信地看著嬴荷華與自己的老師。

而韓非沒有否認(rèn)。

“別人不了解阿良，但我與他深交數(shù)年，以我對阿良的了解，他不可能在韓王宮救公主的性命。但公主卻有意將他送到長公子眼前。公主被挾走，表面上是韓國之挾……實(shí)際上是秦國的步步緊逼?！钯t去救你……原本打算帶你繞道楚國回秦，可公主卻執(zhí)意去新鄭?！鞑皇窃谔油?，而是在推進(jìn)滅韓的進(jìn)程?！?

“韓國是我的家，也是我的國?！?

許梔聽到這個回答時很奇怪，居然沒有辦法產(chǎn)生怒意。

她要救的人，想要?dú)⑺?。她怎么會連生氣都沒有？

因為她知道這才是韓非。她救了他的人，卻難救他的心。

“殺我。是為全家國?！?

許梔說著就笑了起來，她吸入一口冷氣，再忍不住捂著嘴咳嗽起來。她終于將很早之前準(zhǔn)備好的這段話同韓非純白質(zhì)樸地講了出來。

“先生的答案我很喜歡。亂世之中，記得家國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我與先生分屬不同的國家，已然是天生的仇敵。可我和父王一樣，我尊重先生，欣賞先生的才華。在希望先生授我才學(xué)之外，我更希望先生平安。先生這半生流離于不被重視的王室，難免抑郁苦悶。先生血肉之軀，靈魂困于如此境地，實(shí)在于心不忍。有時候我在想，會不會有那么一天，若天下無國別之分，先生會不會覺得我是個可塑之才，會不會覺得我也有資格成為先生的學(xué)生？若我與先生之間不是秦韓之隔，先生會不會愿意像對子房哥哥那樣對我？”

窗外的風(fēng)搖樹葉的聲音與燭火聲相交雜，在殿內(nèi)變得細(xì)微，伴隨著許梔說話的輕緩語調(diào)，一起響動。用句有些不通于當(dāng)世，帶著文白夾雜，她也不管韓非有沒有在聽，只管一股腦真摯地同他講了。

這樣的機(jī)會，乃千萬次不可得，要跨越兩千年的長河。

韓非陷入了久久沉默。

他被嬴荷華的，這樣長的語驚訝到了，也被她所說的只在乎于他一個人的感受的字句所震撼了。

只有在荀子門下時，在秦國，在嬴政的面前，因為他所著的書，他的思想被當(dāng)世最強(qiáng)大的王奉為圭臬，他感受到了包括李斯在內(nèi)的嫉妒目光，這些都是因為自己才華的重要而獲得的尊重。

但眼前的這個人，這個小公主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血肉之軀，從靈魂上與他共情。

“先生在秦國已是辛苦艱辛，身心俱疲。如今我傷害了先生珍視的韓國，先生想要?dú)⑽遥瑹o可厚非。但我想求先生等一等秦國。請先生看一看，大秦會不會變成先生心中的模樣。無論好壞，如果不是先生心中預(yù)期，我愿賭服輸?！?

當(dāng)金黃的杏葉飄進(jìn)了窗，韓非在不甚明亮的殿內(nèi)朝許梔舉起了茶杯。明晃晃的燭光將眼前的人的輪廓照得格外清晰。

“公主之，非心中只期十年?！?

聽到韓非這個回答時，許梔可以終于放心了。

十年，滅六國之戰(zhàn)，剛好十年，也只有十年。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