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倪素也并不氣餒。
徐鶴雪不能忽視的是,他對她口中的元宵燈會有了一分憧憬,如同飛蛾撞燈的情不自禁。
風雪入袖,翻出里層一截朱紅的中衣袖邊,白紅兩色濃烈非常,他輕輕頷首,與心中的妄想暫且妥協(xié):“好?!?
夜幕降臨,徐鶴雪頭戴帷帽,持一盞燈,才踏出醫(yī)館的大門,卻見走在前面的倪素才一下階,便被地上亂炸亂蹦的火光嚇得轉(zhuǎn)身。
她一下撞進了他的懷里。
冷冷淡淡的氣息,光滑的衣料,倪素被撞得一懵,抬起頭,只能見他帷帽遮掩之下,朦朧的輪廓。
倪素回頭,看那東西滿地亂躥,那幾個點燃它的小孩兒都傻了,著急忙慌地躲閃。
“這是什么東西啊……”
倪素皺了一下眉。
“似乎,叫做‘地老鼠’?!?
徐鶴雪被這跳躍的火光喚醒了些許記憶。
“趙永庚,你看這是什么?”
年少稚嫩的他倚靠在檐瓦之上,點燃了一樣東西,扔下去,火光炸裂,在庭院里亂竄,躥到底下那個衣著鮮亮的小少年腳邊,嚇得那少年一屁股摔在被下人掃攏的一堆積雪里,氣得大喊:“徐子凌你又捉弄我!”
而他在檐上笑得開懷。
“你怎么知道?”
她的聲音喚回令徐鶴雪回過神。
“從前在老師家中,我用地老鼠捉弄過好友?!彼f。
“你還會捉弄人?。俊?
倪素頗覺新奇。
“那時年少,行事是荒誕了些。”徐鶴雪的嗓音里不自覺添了一分感懷。
“便是那位很好的朋友吧?”
倪素一邊往前走,一邊說。
“嗯?!?
徐鶴雪抬眼,隔著帷帽,他眺望檐上綻開的煙火,五光十色的影很快下墜,他輕聲道:“是他?!?
視為知己,交游半生。
第46章采桑子(三)
堆砌的燈山照徹云鄉(xiāng)河畔,火樹銀花,熱鬧非凡。
倪素拉著徐鶴雪的衣袖,請他在虹橋底下的食攤上吃糯米元宵,瓷碗里的熱霧很快被寒風吹散,徐鶴雪手持湯匙,拂開帷帽,生疏地咬下一口。
濃黑的芝麻餡兒流淌出來,他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起自己曾經(jīng)吃沒吃過這個東西。
“今兒嘉王殿下回京的排場你瞧見沒有?”
對面的油布棚中,有穿著直裰,看似斯文的青年與同桌的好友閑聊。
徐鶴雪倏爾雙指一松,湯匙落在碗中,碰撞出一聲清晰的響動。
“怎么了?”
倪素見狀,抬眼望他。
徐鶴雪重新捏起湯匙,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他搖頭:“沒什么?!?
那油布棚中的青年說話的聲音不斷落來他的耳畔,“那么多禁軍將車駕圍著,走的還是御街呢……”
“都十五六年了,按理來說,官家心中的氣,早該消了?!迸c那青年同桌的另一人說道。
“也無怪官家動怒,嘉王當年為老師求情那是無可厚非,可那徐鶴雪又算怎么回事?一個叛國的罪臣,肯舍咱們大齊的衣冠,去做胡人的芻狗,若不是他,雍州以北的那數(shù)座城池也不會丟,活該他千刀萬剮!”年輕斯文的書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義憤填膺。
“倪素?!?
徐鶴雪忽的放下瓷碗,站起身。
倪素并未在聽對面的油布棚里說些什么,她只在仰頭去望頭頂?shù)臒熁?,但他忽然的舉動令她嚇了一跳,她懵然:“你不吃了嗎?”
“徐鶴雪”這個名字臟透了。
即便過去了十六年,這個陽世也沒有忘記緊緊裹附著他的這份骯臟,而倪素不過十七歲,她出生時,他正身在沙場,還滿懷壯志,一心要奪回被胡人鐵蹄□□的一十三州。
她再長大一些,他已聲名狼藉,失家失國。
說不定她已在市井間,在無數(shù)人的唾罵聲中認識了“徐鶴雪”這三字,說不定,她亦對這三字,抱有憎惡。
他其實無愧于心,卻仍本能地不想讓她聽到這些。
“嗯,不吃了……”
周遭熱鬧不減,而他卻已無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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