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了。
她不肯起身,徐鶴雪只好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他們這一動,叢中顫顫的花瓣落來他們的鬢發(fā)與衣袂。
他渾然未覺。
倪素知道他的教養(yǎng)并不允許他一直這樣失禮,她將他的手放回去,往旁邊挪了挪,躲開那一叢有刺的月季。
果然,他一直緊繃的肩頸松懈了一些。
“我可以看一會兒月亮再回去嗎?”
倪素枕著自己的手臂,望著他的側(cè)臉:“一會兒,我牽著你回去。”
徐鶴雪看不見月亮,
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能感覺到,她的視線似乎停留在他的臉上。
修長的指節(jié)慢慢屈起。
他喉結(jié)微動:“好?!?
第30章鷓鴣天(五)
周挺遣晁一松去南槐街查看倪素是否已經(jīng)歸家,自己則帶著人,將藥婆楊氏,以及那對私藏她的夫妻,還有意欲對楊氏下手的殺手中僅存的幾名活口都帶回了夤夜司。
“小周大人,他們齒縫里都藏著毒呢?!币幻H從官指了指地上,幾顆帶血的牙齒里混雜著極小的藥粒。
自上回光寧府獄卒服毒自盡后,夤夜司便在此事上更為謹(jǐn)慎。
周挺瞥了一眼,回頭見數(shù)名親事官抱著書冊筆墨匆匆跑到刑房里去,他便問身邊的親從官:“使尊在里面?”
那親從官低聲答:“是,使尊也剛來不久,聽說,是里面的林大人要招了。”
那位林大人便是謄錄院中的一位大人,也是此次冬試案的涉案官員之一。
他要招了?
周挺聞聲,望向刑房處鋪陳而來的一片燭影。
“林大人,倪青嵐等一干人的試卷果真是被你親手所毀?”夤夜司使尊韓清坐在椅子上,示意親事官在旁書寫證詞。
“是……”
林瑜一說話,嘴里就吐出一口血來,他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整個人都處在痙攣中。
“那姓嚴(yán)的封彌官是最后負(fù)責(zé)收齊試卷的,他說,有人事先告知于他,那舞弊之人在試卷中提及古地名‘鳳麟洲’,所以他才能認(rèn)得出那人的試卷,而倪青嵐,則是他事先便認(rèn)得倪青嵐的字跡,趁金向師不在,冒險查看他未謄抄完畢的試卷記下了只字片語,此后他收齊了其他封彌官謄抄過的試卷,又偷偷重新謄抄倪青嵐與那人的試卷送到謄錄院交到你的手里?!?
韓清吹了吹碗沿的茶沫子。
據(jù)之前金向師交代,因為有一份試卷不但字寫得極好,文章也寫得很是漂亮,所以金向師對那份試卷有了印象。
也正因為如此,他替同僚去交試卷的路上才會發(fā)現(xiàn)那份試卷已被人重新謄抄。
金向師畫完輿圖歸京,聽說死了一個叫做倪青嵐的舉子,便猜測那試卷很有可能出了大問題。
而冬試不只有一位封彌官,韓清讓他們一一留下筆跡,再讓金向師辨認(rèn),但因有人刻意隱藏筆鋒,一開始并不順利。
直到周挺從封彌官們家中搜來他們的手書或者文書,又請金向師比對。
這才揪出那個姓嚴(yán)的封彌官。
又以那姓嚴(yán)的封彌官為破口,頗費了一番工夫,才抓住這位謄錄院林大人的馬腳。
“不錯,”
林瑜劇烈地咳嗽幾聲,“那封彌官手里有已經(jīng)糊名過的空白試卷,是事先被別人放入貢院的,我與他只知道倪青嵐是他們選中的人,至于舞弊者究竟是誰,我們并不知道,我們也不想知道。只是后來官家改了主意,要再加殿試,我便只得將他們二人的試卷,連同另外一些人的,趁著那兩日天干,謄錄院失火,一塊兒焚毀。”
“林大人吶,您可真是糊涂,”韓清將茶碗往桌上一擱,冷笑,“你是嫌官家給你的俸祿不夠?哪里來的豹子膽敢在這件事上犯貪?你以為你咬死了不說話不承認(rèn),指著諫院里那群官們?yōu)槟銈儽Р黄?,這事兒便能結(jié)了?”
“只要官家的敕令在,咱家可是不怕他們的?!?
韓清正襟危坐,睨著他,“說吧,是誰指使的你?咱家猜你,也快受不住這些刑罰了?!?
這幾日在夤夜司,林瑜已體會到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無論什么鋒利的脾性見了這里的刑罰也都要磨沒了,他艱難喘息:
“杜琮?!?
東方既白,淫雨霏霏。
杜琮在書房中幾乎枯坐了一整夜,自夤夜司將涉冬試案的官員全部帶走后,他幾乎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天色還不算清明,杜琮看著內(nèi)知引著一名身披蓑衣的人走上階來,內(nèi)知退下,那人進(jìn)門,卻不摘下斗笠,只在那片晦暗的陰影里,朝他躬身:“杜大人?!?
“他如何說?”
杜琮坐在椅子上沒起來。
那人沒抬頭,只道:“我家大人只有一句話交代您,十五年的榮華富貴,您也該夠本了,是不是?”
杜琮的手指驟然蜷縮。
那人果真只交代了這么一句話,隨即便轉(zhuǎn)身出門,消失在雨幕之中。
雨聲更襯書房內(nèi)的死寂。
杜琮神情灰敗,呆坐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