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帆之變已經(jīng)過去十二年了。
如今寧波府的街頭巷尾,陳三復的名字總伴著唾沫星子被狠狠啐在地上。
人人都道他是禍根,眾人將“片帆不得入?!钡慕畋M數(shù)歸咎于當年陳三復那支橫行海上的船隊。在眾口鑠金中,他成了十惡不赦的海匪,是與倭寇沆瀣一氣的敗類,是攪得寧波府雞犬不寧的罪魁禍首。
說的人多了,質(zhì)疑的聲音也就越來越少,如意港上的鶯歌燕舞徹底掩去了此地原本的模樣,再沒有人提起過,陳三復的如意港曾收留過多少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佃農(nóng);也無人記得,他的那支船隊讓多少食不果腹的年輕人第一次看到了財富的希望。
而如今的權貴們一邊鯨吞著百姓的土地與財富,一邊還惺惺作態(tài)地告訴他們,正是因為我們的庇佑,否則你們的日子只會更爛。
可偏偏這樣拙劣的謊,絕大多數(shù)人都信了。
“王八蛋!”
徐妙雪咬牙切齒地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自那回從鄭源口中得知“泣帆之變”另有隱情后,徐妙雪便隱隱猜到這背后有更大的恩怨——不然鄭家這賣鹽的跟跟陳三復的海上帝國八竿子打不著,怎么會摻和到港口的事情里?
只是從前徐妙雪不敢深究,這不是她一個小人物能觸及的事情。神仙打架,她去摻和什么?
她一心專注于報復鄭家,了結自已的仇怨。
可今日她才知道,原來鄭家和陳三復有舊怨,背后竟是茫茫多鹽戶的血淚。
是陳三復動了鹽商的利益——那鄭家會是泣帆之變的主謀嗎?
不,鄭家還不配主導這場席卷寧波府的風波。
十多年前的鄭家甚至還沒有如今這般的地位,權貴們都不屑與他并肩,更遑論能謀劃這樣大一場陰謀了。
鄭家大概只是幫兇,他能吃到的利益無非就是將港口的貨物提前運走,而更大的魚,被更上層的人吃了。
這背后又會是多少百姓的血淚?
或許有無數(shù)像她家這樣勤勤懇懇的普通人家,一夕之間所有美好憧憬都化為齏粉。而茫然的他們,只能將這一切歸咎于“天災人禍”的不幸。
真是應了那句古話: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益有余。
徐妙雪滿腔憤懣無處宣泄,忽被阿黎一聲“小姐”喚回神來。她茫然低頭,才發(fā)現(xiàn)手中充饑的糕點已被捏得粉碎。
盯著掌心里這團黏膩的狼藉,一陣無力感涌上心頭。
她能管得了這天大的事嗎?
她能做的,大概只有捏碎些更軟弱的東西——比如這塊毫無反抗之力的糕點。
她走到如今這步,一步步將鄭家誘入她的陷阱,已經(jīng)耗費了她所有的能量,況且她還沒有成功。
“小姐,楚夫人還讓我?guī)Ь湓挕奔糇拥脑拰⑿烀钛├亓爽F(xiàn)實中。
“她說什么?”
“她問下一次如意港宴會,可有把握?”
楚夫人不做沒有利益的交易。
她不遺余力地幫徐妙雪,有求必應,可不是來做慈善的。
徐妙雪看似風生水起的每一步,實則都走在刀尖上。
她嘆了口氣,坐到案前寫下一封手書,讓阿黎去弄潮巷交給張見堂。寧波府多少年才等來一個正直可靠的巡鹽御史,他也許會是破局的那個人物。
而徐妙雪,需得做好自已眼前的每一件事。
她推開窗戶,仰頭望向晴空萬里的天,喃喃道:“告訴楚夫人,要等一場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