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洞悉天機的玄奧,“府上根基深厚,祖蔭庇佑,紫氣雖隱而東來之象未絕,本是大有可為之相……”
裴老夫人緊繃的肩背剛欲松懈半分,云崖子話鋒陡轉,聲音沉了下來:“然則,此卦之中,卻橫亙一道無形之‘坎’,如潛蛟隱于淵,阻隔氣運流轉,使這東來紫氣,不得暢達?。 ?
他指尖虛點卦象某處,神情嚴肅。
“坎?什么坎?”老夫人心頭一緊,方才那點微弱的希望瞬間被巨大的不安取代,身體不由得前傾,聲音帶著急切,“道長明示!可是有小人作祟?可能……可能做法將其除去?”
云崖子卻緩緩搖頭。
“非是尋常小人。此乃宿世因果,業(yè)力糾纏,非外力可強行斬斷,”他頓了頓,目光直視老夫人,問道,“老夫人,貧道觀此因果線,牽連甚深。敢問老夫人,約莫三十余年前,府上……可曾烹食過一條極為罕見的巨大黃魚?”
裴老夫人一怔,眉頭緊鎖,陷入回憶。
寧波府臨海,黃魚乃尋常之物,誰家沒吃過?但“巨大”二字……似乎……是有那么一回,裴老爺尚在時,有漁夫獻上過一條異常肥碩、通體金燦燦的大黃魚……不,是有好幾回……也不知說得是哪一回?
有時候,只要暗示自已確有此事,你的潛意識便會自動幫你補好這塊缺失的拼圖。
“道長,這黃魚有何不妥?”
云崖子長嘆一聲:“那非凡魚!乃東海海神膝下愛女所化,游弋人間,體察世情。老夫人,當年那一宴,便是斬斷了海神血脈,結下了滔天怨念!此怨不消,如附骨之疽,阻你裴家氣運,禍及子孫??!”
此話如同五雷轟頂!裴老夫人渾身劇震,臉色瞬間褪盡血色,連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
海神的女兒!滔天怨念!阻隔氣運!所有指向都無比清晰地匯聚到一個名字——那個自海上而來,攪得裴家不寧的徐妙雪!果然是她!她就是那孽債化身的討債鬼!老夫人只覺得一股冰冷的絕望從腳底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坐不穩(wěn)。
“道長……仙師……”她聲音苦澀“難道……難道我裴家就……就只能坐以待斃,任憑這孽障禍害嗎?真……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裴老夫人眼中幾乎要落下淚來。
云崖子沉默片刻,指訣再掐,仿佛在溝通天地。少頃,他緩緩道:“天道循環(huán),因果自擔。此劫,外人強行干預,恐遭反噬,禍更烈。唯有一線生機,在于‘自解’?!?
“自解?”
“不錯?!痹蒲伦幽抗馍铄?,“貧道觀之,那‘因果’本身,如今心思早已不系于貴府內宅瑣事之上。她心之所向,另有宏圖,有更重之業(yè)待她去行。老夫人——”
云崖子的語氣帶著一種引導的深意:“若能借此‘宏圖’之勢,順水推舟,助其……或者說,令其心甘情愿、主動離開貴府,遠離裴家血脈之地。此怨氣無根可依,無主可附,貴府之‘坎’自消,那被阻隔的運勢,方能重新流轉,煥發(fā)生機。此乃釜底抽薪,化解此劫的唯一法門。”
裴老夫人怔怔地聽著,面如死灰的臉上,眼神劇烈變幻著——對了!這說的不就是徐妙雪那造船的生意嗎!
她為了做這生意,甚至能說出愿意和離的話,這不就是讓她自已走的好機會嗎?
廳內一片死寂,只有檀香依舊無聲地盤旋上升,老夫人將云崖子那番玄奧又直指核心的話語,在心底里細細品味了數遍——徐妙雪雖嘴上說著要和離,但她愿意拋下裴六奶奶這么尊貴的身份,承炬這樣萬中挑一的郎君嗎?
外頭沒有足夠的誘惑,她會愿意離開嗎?
除非……她添把火,讓徐妙雪的那樁生意更紅火,同時在家里又一口咬死,要做生意就離開裴家,那么才能逼徐妙雪做個決定。
上兵伐謀!此乃上策!
裴老夫人一掃臉上陰霾,露出撥云見日的喜色。
而裴府今日種種,皆一字不落地遞到了裴叔夜耳中。
他一直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徐妙雪上躥下跳,他就是想要看清楚,她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今日這一出,這張網才慢慢連接了起來……前些日子她頻頻來衙署給他送飯,緊接著官府就出現了“石獅吞金”的怪事,云崖子道長橫空出世,隨后給裴家指了一條明路。
單看每一件事,似乎都毫無關聯,徐妙雪每日都沒心沒肺的,似乎只關心騙鄭桐的事。
但將所有事串聯起來看,便可發(fā)現端倪。
她在收網——她要走!
她在寧波府大張旗鼓地宣揚她的“寶船契”是為了斂一大筆銀子,而在裴家鬧和離,則是為了把自已和裴家撇清關系??v然鄭桐的事情失敗,“寶船契”的騙局被揭穿,都是她一人所為……與他裴家、裴叔夜沒有任何關系。這樣,她就能如同人間蒸發(fā)一樣,拍拍屁股走得干干凈凈。
原來這些日子,她步步為營,為的竟是金蟬脫殼,為自已的離開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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