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雪歪著頭想了好久：“那你以后還會算計我、利用我、欺騙我嗎？”

他很認(rèn)真地想了想，誠實回答：“會?！?

“……”

“……”

“滾?！?

徐妙雪怒道。

*

裴叔夜從熄了燈的寢房里退出來，徐妙雪已經(jīng)沉沉入睡。

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既輕松又沉重。

剛推開書房的門，琴山便從窗子翻了進(jìn)來。

“六爺，程家的鹽倉今夜突然漏水，夠程家上下人仰馬翻好幾日了。”

裴叔夜點了點頭，似出神地思索著什么。

琴山立在一旁不敢作聲——一般他家爺露出這種神情的時候，有些人就要倒霉了。

半晌，裴叔夜回過神來，問道：“下午她去了哪？”

琴山事無巨細(xì)地稟告：“徐姑娘去了一趟海曙通寶總莊，見了楚夫人?！?

“那錢莊里頭的事可不好打聽?！?

“是啊，不過今兒錢莊管得不嚴(yán)，前后起碼有五波探子，全都混進(jìn)來了——想來是徐姑娘昨日在家里鬧得太大，整個寧波府都知道她要做寶船生意，想去探探她的虛實。徐姑娘去錢莊楚夫人借錢，楚夫人聽了她的生意之后，竟說要這錢不作印子錢，做合股，獲利后徐姑娘再跟她分紅，兩人就簽下了‘寶船契’。”

裴叔夜沉吟片刻：“這兩人……像不像在演戲？”

琴山一愣：“她們……并不認(rèn)識??？”

“錢莊是什么地方？楚夫人雇的全是各地鏢局最厲害的武師看守，今日這么輕易叫你們混進(jìn)去，只可能是有意為之?！?

琴山困惑問道：“那她們演戲……是為了什么？”

裴叔夜也沒想明白，只隱約覺得，她在布一個很大的局。

他若是去問她，她必定會說——我就是個騙子，我當(dāng)然在騙人啊。

他們雖然是“好朋友”，但她決計不會對他吐露實話，當(dāng)然，他也不會。

“接著去跟?！?

琴山緊張地問：“徐姑娘做的這些……同我們的計劃有關(guān)系嗎？”

有關(guān)系嗎？——裴叔夜也不確定。

他一驚，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已對她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超出任務(wù)、超出契約的好奇，她身上有層出不窮的秘密吸引著他去探索。

他每次都迫切地想知道——這小騙子又想干什么？

裴叔夜不動聲色，避開了琴山的問題：“鄭桐呢？”

“他已經(jīng)準(zhǔn)備去紹興見‘錢先生了’。”

“那你快收拾收拾，先去紹興準(zhǔn)備吧。”

琴山還是有些困惑，但只得作罷。

*

一彎新月斜掛檐角，裴鶴寧托著腮坐在閣樓窗前。夜風(fēng)拂過她未束的長發(fā)，帶著初夏特有的溫潤。

六房的院落早已陷入黑暗，唯有檐下的風(fēng)鈴偶爾叮咚，像是誰在夢中囈語。

她本是被府中尋冰的動靜吵醒的——那些急促的腳步聲、壓低嗓門的交談，在靜夜里格外分明。她索性披衣起身，卻不想望見了這輪清冷的月。

她是真羨慕六叔待六嬸嬸的情意——那般珍而重之，仿佛捧著一顆易碎的明珠。就連祖母厲聲要他休妻時，他也寸步不讓。這樣的情分，在這深宅大院里著實罕見。

裴鶴寧覺得很迷茫，她覺得這才是愛情，可她不確定自已是不是也能遇到這么好的婚姻。

她和吳懷荊的婚事就快要定下了，就等著一個好日子，吳家上門來提親。

裴鶴寧想起了今日的月湖之約。

她特意換了新裁的羅裙，鬢邊簪了朵新鮮的茉莉，盛裝打扮，以為他約她互訴衷腸，沒想到吳懷荊是找她打聽她六嬸嬸要做寶船生意的事。

吳懷荊滿眼閃爍著野心與期望，他說，當(dāng)年陳三復(fù)的輝煌人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上面管得嚴(yán)，沒人敢去吃那只螃蟹，要是裴六奶奶真有法子，那可是個發(fā)財?shù)暮寐纷影。?

裴鶴寧聽得索然無味。

那雙眼里的熱切，刺得她心頭發(fā)涼。

她只覺得這樣的眼神，應(yīng)該望向愛人，而不是說什么“分一杯羹”、“發(fā)財?shù)穆纷印敝惖乃自挕?

“姑娘，夜深了?！笔膛p聲提醒。

裴鶴寧恍若未聞。她望著六房的方向——方才那盆被小心翼翼捧進(jìn)去的冰，此刻怕是已經(jīng)化成了水。就像她心里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終究會消融在這深宅的規(guī)矩里。

她萌動了半年的少女心突然有些幻滅?？伤仓?，吳懷荊已經(jīng)是她最好的選擇了，只要她能嫁入?yún)羌?，她便是家中的妹妹們的好榜樣，她就是裴家最驕傲的孫女兒。

裴鶴寧被無數(shù)目光與欲望推著走，她也不知道自已要什么。

一滴露珠從檐角墜落，碎在石階上。裴鶴寧想，那大概就是她無處安放的少女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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