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雪心中已有一個初具雛形的計劃,原本還有許多細節(jié)沒想明白,方才被那么一激,怒火和戰(zhàn)斗欲蹭一下竄滿了全身——不僅是為了自保,為了報仇,也是為了仗義幫她的裴叔夜,她要戰(zhàn)斗!
這念頭一起來,頓時任督二脈都被打通,所有的環(huán)節(jié)一下子都在她腦海中清晰起來。
但徐妙雪沒有著急講自已的計劃,而是對裴叔夜娓娓道來,年初寧波府的一樁新鮮事。
寧波府范氏一族開始籌備著天一閣藏的興建事宜。
范氏乃甬上世家之首,每年如意港宴會的首席必由他家承辦。范家子弟代代有人入翰林、出任清要,卻向來恪守“立朝以正,居鄉(xiāng)以清”的家訓(xùn),既不與朝中權(quán)貴結(jié)黨,也不摻和地方紛爭。這般清介自守的品格,反倒讓范家在朝野上下都贏得了敬重,使得范家雖不刻意經(jīng)營人脈,卻自然成為兩浙文人心中的標桿。
此番范氏籌建藏的消息一傳出,立刻在城中掀起軒然大波。各大小貴族紛紛打開珍藏多年的書匣畫筒,將歷代積累的典籍字畫源源不斷送入范府。
然而一旦這件事所有人都在做的時候,攀比就開始了。
這場捐書熱潮很快演變?yōu)橐粓霾灰娤鯚煹奈难胖疇?。每當有新的捐贈送入范府,不出半日,所贈何物、價值幾何便會在茶樓酒肆間傳得沸沸揚揚。若是哪家獻上的物件稍顯寒酸,立時就會成為文人墨客茶余飯后的笑談。
徐妙雪知道,鄭家一直為此事愁眉不展。
江南金石字畫之雅集,向來都是百年書香門第方能涉足的清貴之地。那些深藏不露的藏家們,將一個“雅”字貫徹到底,往往要挑剔買家的家世淵源、學(xué)問根底,連祖上可曾出過進士、家中可有傳世藏書都要一一盤問。在他們眼中,一幅宋元真跡若落入鹽商之手,無異于明珠暗投,平白辱沒了這些筆墨間的清雅氣韻。
鄭家雖靠著鹽業(yè)積攢下萬貫家財,但終究缺少書香門第代代相傳的文脈。鄭桐遣人奔走于江南各地,重金求購名家字畫、珍本古籍,卻屢屢碰壁。那些經(jīng)營金石字畫的商賈見是鹽商上門,不是漫天要價,便是以贗品充數(shù)。鄭家使出渾身解數(shù),反倒落得個“人傻錢多”的笑柄。
越是這樣,鄭家越想要尋到一樣撼世驚作,來向范家示好,以此挺直腰桿,一洗商賈的劣名——最重要的是,若是能得范家歡心,他們說不定能在每年如意宴舉辦者決策會上投鄭家一票。
鄭家為了能真正躋身上流社會,幾乎到了癡狂的程度。
這件事裴叔夜自然有所耳聞,他以為徐妙雪是想用一些假字畫去騙鄭家錢,搖了搖頭道:“鄭家如今學(xué)精明了,但凡是生面孔遞來的物件,必要請三五個行家掌眼。這會兒再去,怕是要碰個塊鐵板。”
“非也?!?
徐妙雪狡黠一笑。
裴叔夜望著徐妙雪的神情,他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女人有種本事,能隨手劃出一片天地,使之都變成她的戰(zhàn)場。
他著實是好奇,想去那戰(zhàn)場里見識見識。
他等著徐妙雪繼續(xù)說她的計劃,這時外頭又傳來腳步聲。
這回不一樣,來勢洶洶的,是珠佩撞擊聲,輕盈的繡花鞋底在石磚上踩出幾分興師問罪的焦急。
“六爺,六奶奶,老夫人來請?!?
裴叔夜臉色微微沉下來,心知不妙,母親定是已經(jīng)聽說了今日的事,要責問他。
他都能想象到母親的苛責會有多難聽,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不過徐妙雪不必跟自已一起承受這些,他淡淡道:“你別去了,我去便可?!?
徐妙雪欲又止。
她看出裴叔夜神色的異樣,她見識過老夫人偏心的模樣——這老夫人在外頭永遠都是和風細雨、如沐春風的,一到裴叔夜面前,永遠沒個好語氣。
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養(yǎng)的是仇人。
但徐妙雪知道這跟自已沒什么關(guān)系,這裴家的家事,她能說什么?只能把多余的話咽了回去,看著裴叔夜隨下人們?nèi)ネ魈谩?
明堂里,裴老夫人在太師椅上端坐。
見裴叔夜來了,她慢條斯理地撫平膝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這才抬眼:“老身聽說,你這剛上任便要開始休沐了?”
裴叔夜垂眸,語氣輕松地笑道:“沒想到此事還驚動了母親——案子上有些小誤會,兒子清者自清,自請休沐避嫌,待過幾日查清后,便能回官署了?!?
“還敢避重就輕!”老夫人重重一摔茶盞。
“母親,兒子自有分寸?!迸崾逡乖谂崂戏蛉嗣媲皯T來沒什么喜怒,逆來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