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不由分說地就著袖口用力擦去她臉上的濃妝,濕漉漉的眉眼在燭光下無所遁形——那張臉正褪去所有偽裝,露出最原本的模樣。
他甩開濕漉漉的指尖,幾分打量。
“原來是這般模樣?!?
嘿,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呢。
*
“錢呢?”
“花光了——”
昏暗的房間里,徐妙雪被五花大綁在一張椅子上,咧著嘴無知無畏地朝六爺訕笑。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六爺?shù)娜菝?,腦中竟還閃過一個無關(guān)的念頭——這么斯文一個人,當屠夫可惜了。
“六爺,我這不是眼皮子淺嘛?”徐妙雪沒羞臊地張口就來,“弄潮巷里來了幾個嘴甜的小生,小白臉不僅勾魂,還敗財,這錢沒幾天就揮霍光了?!?
六爺其實注意到,這女孩身上有傷,綁她的時候,她痛得眉角不自覺抽動,但她咬著后槽牙一聲不吭。他倒想看看,她能撐到什么時候。
男人的沉默帶著渾然天成的威壓。
而徐妙雪仍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小的是不敢對六爺有隱瞞——先前是我狗眼不識泰山得罪,六爺寬限我?guī)兹?,我定將您的錢雙倍奉還——”
見六爺面無反應(yīng),徐妙雪連忙改口:“三倍!”
六爺還是不說話。
徐妙雪能嗅到真正野獸之王的氣味,相比之下,她只是在山中稱大王的猴子,此刻只剩上躥下跳的可笑。
落到如此田地,她得想盡辦法保命。
徐妙雪咬咬牙:“六爺,您開個價吧——您想啊,您要直接殺了我,那什么也得不到,留我一條小命,我還能孝敬您銀錢不是?”
“錢,我不缺,”他終于開口,聲音似薄刃刮過冰面,“但平生最恨背信棄義?!?
徐妙雪后頸寒毛乍立,正思忖他是否要提那份荒唐的契約,卻聽六爺?shù)溃骸拔艺f過,你晚出來一刻便跺你那小兄弟一根手指頭,如今兩個時辰過去,他那雙手可不夠抵。”
徐妙雪臉色煞白。秀才嘴里描述的那個人,是能干得出這事的。
外頭驟然爆出一聲慘叫。似人非人,像野獸被鐵鉗夾斷喉骨。
徐妙雪眼前驀地浮現(xiàn)出剪子十八歲那年的模樣——
那是她父親去世后的第五年,她離家出走失敗,準備灰溜溜地回程家。途中遇到一個被吊在樹上遍體鱗傷的小鬼頭。他用幾件贗品古董騙錢,還差點就成功了,卻因自已太緊張漏了餡,被當場抓包,打得奄奄一息。
起初徐妙雪只是覺得那幾件贗品挺有水平,想詢問來龍去脈,也許其中有商機,于是救下了剪子,不成想多了一個愿意賣命報恩的跟屁蟲。
徐妙雪見他有幾分鑒寶貝的火眼金睛,于是讓他去當鋪當伙計,想著總算甩掉個麻煩。誰知剪子笨手笨腳,連算盤都打不利索,三天兩頭被掌柜罵得狗血淋頭。徐妙雪只得一次次替他解圍,教他認字算賬,倒真像個操碎心的長姐。
后來他們真的搭了伙。剪子從當鋪“借”來各路寶貝,她則扮作貴婦出入酒樓,屢試不爽。
有回她又挨了舅母的鞭子,天寒地凍中發(fā)起燒來,而阿黎被關(guān)了禁閉,沒人照顧她。剪子偷偷翻墻進來,守她守了整夜。天亮時他端來一碗姜湯,手背燙得通紅:“我娘說,姜湯治百病?!?
“你娘呢?”
“我爹娘都是鹽戶——給上頭的鹽商頂罪,被活活打死了,”他低頭攪著湯匙,“妙雪姐,以后你就是我親姐?!?
大海是金山銀山,可山下壓著的,依然是無數(shù)百姓的尸骸。
徐妙雪執(zhí)著地去戲弄鹽商,也是想要幫剪子出一口氣的。
她總疑心自已肺腑間養(yǎng)著塊滾燙的烙鐵,日夜燒得她心火燎原。她希望這個世界是公平有序的,善惡有因果,是非有律法。她分明也清楚這不可能,但她還是按捺不住想去做些什么。
素白的臉上,那雙總是戲謔的眸子斂去了色彩,盈上一抹水光。她仰頭看他,她已經(jīng)沒有籌碼,但還是強撐著保持冷靜。
“六爺,您不用嚇唬我,您還愿意坐在這里同我談,就說明我還有利用的價值——您要我做什么,您直說便是?!?
高大的男人居高臨下地盯著徐妙雪的眼睛,他將手搭在她的肩上,力度慢慢收緊。她肩上有傷,被他這么一用力,剛結(jié)好的疤又掙開來。血一層層滲過衣裳到達他的掌心。
她疼得眼底淚水直往外涌,神色卻沒軟半分。
也不知道這骨頭到底在硬什么。
屋子里靜得只能聽到外頭慘絕人寰的嚎叫,聲聲入耳,恍若酷刑。半晌,六爺松了手,忽得拿刀鞘杵地,砰,砰兩聲——是毋庸置疑的指令,外頭的聲音瞬間便停了。
六爺優(yōu)雅地賣了個關(guān)子:“我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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