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那少年知府緩緩站起身來。
他身形尚顯單薄,那寬大的知縣官袍穿在他身上,顯得有些空曠。
可當他站起來的那一刻,整個縣衙大堂的氣場,仿佛都被他一個人徹底填滿。
那股無形的威壓,比之前端坐之時,更盛十倍!
他沒有去看痛心疾首的孫智,也沒有理會跪地請罪的沈安和吳興,只是邁開腳步,緩緩走下丹墀。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三人的心跳上。
“好一出主官震怒、下屬擔責的戲碼。”
陸明淵走到三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
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未曾消散,卻更添了幾分冷冽的譏誚。
“孫知縣,你這番說辭,這番表演,當真是滴水不漏,天衣無縫。”
孫智心中一突,強自鎮(zhèn)定道。
“伯爺明鑒,下官……下官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
“此二人失察之罪,下官亦有連帶之責,甘愿受罰!”
他還在試圖將一切都框定在“失察”的范疇之內。
“是嗎?”陸明淵的目光終于落在了縣丞沈安和典史吳興的身上。
“本官倒想聽聽,你們二位,是如何失察的?!?
他走到沈安面前,蹲下身子,目光與跪在地上的沈安平視。
這個動作,讓沈安心頭猛地一跳。
“沈縣丞,本官問你,是誰,貪墨了秋糧?”
沈安喉頭滾動了一下,按照事先想好的劇本,咬牙道。
“回……回大人,是……是下官治下的戶房書吏,杜大友!”
“此人平日里便手腳不干凈,這次定是他利欲熏心,陽奉陰違,私自帶著衙役多征了稅糧,中飽私囊!”
“下官……下官未能及時察覺,罪該萬死!”
他找了一個最合適不過的替罪羊。
杜大友是戶房的老油子,專門負責稅糧的統(tǒng)計入庫,平日里確實有些小貪小占。
將鍋甩給他,最是順理成章。
“哦?杜大友?”
陸明淵點了點頭,似乎是信了,“與你無關?”
“與下官……絕無干系!只是失察之罪!”
沈安斬釘截鐵地說道。
“很好?!?
陸明淵站起身,臉上看不出喜怒。
他轉頭對身旁的鎮(zhèn)海司堤騎吩咐道:“取筆墨來?!?
很快,一名騎士便端著筆墨紙硯,放在了堂下的一張條案上。
陸明淵沒有再多問一句,只是淡淡地對沈安說道。
“既然如此,你便將方才所,盡數(shù)寫下,畫押具名?!?
“?。俊?
沈安直接愣住了。
這就……完了?
不追問?不懷疑?
就這么簡單地讓自己錄口供畫押?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看向孫智。
只見孫智也正朝他投來一個既驚又喜的眼神,還隱晦地朝他點了點頭。
兩人心中同時涌起一個念頭。
這少年知府,終究還是太嫩了!
辦案經(jīng)驗不足,三兩語就被糊弄過去了!
沈安壓下心中的狂喜,不敢有絲毫遲疑,連忙爬到條案前。
他提起筆,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罪責全部推到了那個叫杜大友的書吏身上。
末了,工工整整地簽上自己的大名,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做完這一切,他感覺渾身都輕松了,仿佛卸下了一座大山。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當他按下手印的那一刻。
堂上那少年知府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冰冷而鋒利的寒芒。
“來人?!?
陸明淵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
“將犯官沈安、吳興,以及……孫智,分別押入大牢,嚴加看管,不得互通聲息?!?
“是!”
孫智等人還想再說什么。
但鎮(zhèn)海司的騎士們已如狼似虎地沖了上來,根本不給他們任何機會,堵住嘴便拖了下去。
瑞安縣衙,大牢。
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霉味與腐臭混合的難聞氣息。
沈安被單獨關押在一間還算干凈的牢房里,心中卻并不如何慌張。
他覺得,最危險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
只要陸明淵采信了他的口供,將杜大友定為首犯,那一切就都還有轉圜的余地。
不知過了多久,沉重的鐵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火光照亮了牢門,沈安瞇著眼看去。
只見那個讓他又敬又怕的少年身影,出現(xiàn)在了門口。
陸明淵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兩名鎮(zhèn)海司騎士,其中一人手里還拿著剛剛沈安畫押的供狀。
“沈縣丞,在這兒住得還習慣嗎?”
陸明淵的聲音在空蕩的牢房里回響。
“托……托伯爺?shù)母#锌?。?
沈安連忙從草堆上爬起來,恭敬地回道。
陸明淵笑了笑,拉過一張凳子坐下,將那份供狀放在身前的小桌上,開門見山地問道。
“本官再問你一遍,貪墨秋糧,盤剝百姓,當真是杜大友一人所為?”
“千真萬確!”沈安毫不猶豫地答道。
“就是此獠膽大包天,與下官絕無干系!”
“好?!标懨鳒Y點了點頭,對身后的騎士道。
“把人帶上來?!?
片刻之后,一個穿著胥吏服飾,身材瘦削的中年人被帶了進來。
他一進牢房,看到端坐的陸明淵和跪在一旁的縣丞沈安,頓時嚇得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
“杜……杜大友,拜……拜見知府大人,拜見縣丞大人……”
來人,正是杜大友。
沈安看到杜大友,心里非但不慌,反而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