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一連三問,聲如驚雷,在清晨的府衙前炸響。
那股森然的寒意,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心頭一顫。
陸明淵的目光,轉(zhuǎn)向那些同樣跪著的,面黃肌瘦的村民。
他們的眼神里,有恐懼,有麻木,更多的,是一種瀕臨絕境的悲哀與期望。
這眼神,他太熟悉了。
在江陵縣時,在那些被倭寇劫掠后的村莊里,他見過太多次。
那是將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眼神。
他面容卻愈發(fā)冰冷,聲音帶著一抹殺意。
“說?!?
他只吐出一個字。
趙大柱終于回過神來,聲音嘶啞不已的開口說道。
“回伯爺……我們趙家村……我們趙家村今年遭了倭寇。”
“田里的莊稼全完了,家里更是被燒得一干二凈,連一粒存糧都沒有……”
他一邊說,一邊重重地磕著頭。
“多虧了伯爺您是活菩薩心腸,給我們發(fā)了賑災(zāi)糧,發(fā)了銀子,我們才沒餓死,才有了個遮風(fēng)擋雨的窩棚。”
“可……可瑞安縣的衙役,非要按著往年的收成來征繳秋糧!”
“我們哪有糧??!地里顆粒無收,家里空空如也!”
“他們說,念在我們是災(zāi)年,免了一半的稅賦,可剩下的一半,我們還是交不出來?。 ?
說到這里,趙大柱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
“沒辦法,我們……我們只能把伯爺您發(fā)的救命糧,拿去抵了稅賦……”
“想著,想著交了這一半兒,總能讓我們喘口氣……”
“剩下的日子,我們上山打獵,下河摸魚,總能熬過去……”
“可我們?nèi)f萬沒想到啊!”
趙大柱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一股絕望。
“他們收完了這些,還不滿足!還要我們交什么……什么開荒田的稅!”
“伯爺,您給我們做主?。∧侨佼€荒田,是咱們村里老少爺們,一鋤頭一鋤頭,從石頭地里刨出來的!”
“想著多種點糧食,明年好有個盼頭!”
“可那地剛翻出來,連種子都沒撒下去,他們就要收稅!這……這不是要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嗎!”
“我們不肯交,就去縣衙找孫知縣評理?!?
“可那孫大人……他……他根本不聽我們說,就一句話,國法在此,必須得交!”
“我們沒辦法,只能守著那點兒剩下的救命糧,不讓他們搶走?!?
“村里的幾個獵戶,年輕氣盛,跟衙役們推搡了幾下?!?
“那些衙役們就要把我們?nèi)宥即虺蓪构俑纳椒?!要派兵來剿了我們!?
“伯爺!”
趙大柱聲淚俱下,額頭的鮮血混著淚水,流了滿臉。
“我們真的是活不下去了!我們要是山匪,哪里還會等到今天!”
“我們要是山匪,早就拿著刀去搶了!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
“求伯爺為我們做主!求伯爺給我們一條活路啊!”
“求伯爺為我們做主!”
他身后,數(shù)十名村民齊齊叩首,嘶聲吶喊。
陸明淵靜靜地聽著,臉色鐵青。
雙手在寬大的官袍袖中緊緊攥成了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
好一個瑞安縣!
好一個孫智!
他不久之前,才剛剛在府衙的公文上,親筆批紅,表彰瑞安縣賑災(zāi)得力,安撫百姓有方。
他以為,自己派去的得力干將,下?lián)艿某渥慵Z款,足以讓瑞安的百姓安然度過這個寒冬。
他以為,自己的雷霆手段,足以震懾住溫州府內(nèi)所有心懷不軌的魑魅魍魎。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
就在他自以為一切盡在掌握的時候,就在他剛剛處理完那些關(guān)乎民生的卷宗之后。
一記響亮的耳光,就這么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
貪墨秋糧,逼死百姓!
而且還是用如此卑劣無恥,巧立名目的手段!
這是在拿百姓的性命,來填他們那永遠也填不滿的欲壑!
這更是對他陸明淵的挑釁!
一股冰冷至極的殺意,從陸明淵的眼底深處浮現(xiàn)。
他想殺人。
前所未有地想殺人!
“來人!”
陸明淵的聲音冷得像是能結(jié)出冰來。
“伯爺!”
幾名親兵立刻上前,躬身聽令。
“傳我令,召裴文忠即刻前來見我!”
“是!”
親兵領(lǐng)命而去,陸明淵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走回府衙之內(nèi)。
他沒有回自己的簽押房,而是直接走進了正堂。
在那張象征著溫州府最高權(quán)力的太師椅上,豁然坐下。
趙大柱等人不敢起身,依舊跪在外面,但他們的哭聲卻漸漸停了。
不多時,裴文忠便行色匆匆地趕了過來。
他顯然也是剛從睡夢中被叫醒,衣冠雖還算整齊,但眉宇間仍帶著一絲疲憊和不解。
“伯爺,您這么早召見下官,所為何事?”
裴文忠躬身行禮,心中卻在打鼓。
陸明淵抬眼看他,目光如電。
“文忠,你看看外面跪著的是誰?!?
裴文忠一怔,連忙走到門口,朝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