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浩看著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再跟他講大道理。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這個嚇壞了的知識分子，忽然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

“張會計，你兒子小寶，今年八歲了吧？”

張文遠(yuǎn)猛地一震，警惕地看著丁浩。

“你提我兒子干什么？”

“我前兩天見他，又瘦又小，風(fēng)一吹就要倒的樣子。聽說他身體一直不好，老是生病，是不是因為吃得太差，跟不上營養(yǎng)？”

丁浩的話，像一根針，精準(zhǔn)地扎進(jìn)了張文遠(yuǎn)心中最柔軟、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臉色瞬間變了，眼神里的堅決開始動搖，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痛苦。

丁浩沒有停下，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誅心。

“你從城里下來這么多年，心里難道就不想回去嗎？不想讓小寶也像城里孩子一樣，吃飽穿暖，健健康康地去上學(xué)，將來考大學(xué)？”

“守著你那些規(guī)矩，小寶的病就能好了？”

“守著你那些賬本，你就能調(diào)回城里了？”

“這是一個機(jī)會?！?

丁浩向前走了一步，盯著他的眼睛：

“一個能讓全村人吃飽飯，也能讓你，讓你兒子，徹底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

“你想想，秋收之后，村里糧食堆成山。你這個會計，把賬目做得清清楚楚，功勞簿上，你絕對是頭一份！”

“到時候，我再通過我?guī)煾傅年P(guān)系，幫你往縣里、市里走動走動，把你調(diào)回城里，甚至給你兒子解決一個城市戶口，是不是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這個時候，

丁浩不得不再次把那莫須有的老軍醫(yī)搬出來了。

沒辦法，

老軍醫(yī)這個名號，已經(jīng)響徹在外了，

村里的人都知道，

丁浩就是拜了老軍醫(yī)為師，這才有這么大的本事的！

所以，

很多人都默認(rèn)，

那個神秘的老軍醫(yī)，

絕對是北京通天，

手段了得的存在！

轟！

張文遠(yuǎn)感覺自己的天靈蓋都被掀開了。

回城！

讓兒子當(dāng)城里人！

這是他埋在心底最深處，連做夢都不敢大聲說出來的奢望！

政治上的恐懼，與改變命運(yùn)的強(qiáng)烈渴望，

在他的內(nèi)心瘋狂地撕扯、碰撞，讓他渾身都顫抖起來。

他看著眼前的三個人。

大隊長牛鐵柱，一臉的決絕。

民兵隊長張大彪，滿眼的堅定。

還有這個叫丁浩的年輕人，他的眼神平靜，卻仿佛能看穿一切。

這三個人，代表了哈塘村最頂層的權(quán)力。

他們是認(rèn)真的！

漫長而又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張文遠(yuǎn)脫力般地坐回了椅子上。

他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

他拿起桌上那支磨禿了的鉛筆，手抖得厲害，在草稿紙上劃了半天，都沒能寫出一個字。

最終，他抬起頭，聲音嘶啞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如果……我是說如果……”

“要包產(chǎn)到戶，村里三百一十四戶人家，一千二百三十七畝地。旱地、水田、山坡地，肥地、瘦地，向陽的、背陰的，這些……”

“這些要怎么算才公平？”

他動搖了！

牛鐵柱和張大彪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丁浩則微微一笑，從懷里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在張文遠(yuǎn)面前緩緩展開。

“我昨晚連夜畫了一份草圖，做了一個初步的方案，正想請張會計你這樣的專業(yè)人士，幫我看看，合不合理。”

那張紙上，用木炭畫著一幅無比精細(xì)的地圖，正是哈塘村所有土地的分布圖。

每一塊地都被編上了號，旁邊還用蠅頭小字標(biāo)注著面積、土地類型，以及初步核算的承包任務(wù)量。

張文遠(yuǎn)的手指，在那張粗糙的草紙上輕輕劃過，

指尖傳來的-->>觸感，卻仿佛是摸在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上。

他的喉嚨發(fā)干，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