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氣氛被打破。
匠人和士兵忙碌起來。
慧明重新閉上眼,仿佛入定,捻動佛珠的手指卻快了一絲。
龜茲城郊棉田綠浪翻滾。
幾個棉農聚在田埂歇腳啃干馕,小聲議論。
“聽說了嗎?大云寺那邊,大都護派人用‘神泥’給佛祖補臉呢!”一個老農咂嘴,“大功德啊!”
“功德不懂,”另一個中年棉農抹汗,指著自家地里長勢格外好、葉片油綠厚實的棉花。
“俺認這個!前些日子,慧明大師親自帶人分發(fā)的新棉種!說是從長安感業(yè)寺高僧那里求來的‘善種’,佛祖賜福,蟲子不咬!”
“往年葉子早被蟲啃成篩子,今年你瞧瞧!”
語氣滿是感激敬畏。
“可不是嘛!”旁邊人附和。
“感業(yè)寺的法師,心系咱們邊地苦命人呢!聽說長安城里,感業(yè)寺香火旺,連宮里貴人都信!”
樸素的認知里,能弄來好棉種、修大佛像的,都是有大法力的高僧。
感業(yè)寺的聲望,就在這田間閑談和油綠棉苗里悄然扎根。
李恪聽著密探回報,眼神更冷。
武媚娘的手腕,潤物無聲,更毒!
用民生和信仰織網,比明刀明槍更難對付。
水泥混合細沙和水,在匠人巧手下填補巨大佛首歲月的傷痕。
塌陷的鼻梁重塑,模糊的面容線條變得清晰柔和。
杜明月爬上高高的腳手架,象征性抹了幾把泥。
下面一群和尚仰頭看著,眼神復雜,敵意消融不少。
慧明依舊盤坐,偶爾抬眼看看逐漸恢復莊嚴的法相,枯寂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喻的光。
修補接近尾聲,氣氛看似緩和。
一陣急促馬蹄聲撕裂山谷寧靜。
一個風塵仆仆的商人被王方翼親兵領著,幾乎是連滾帶爬沖到腳手架下。
“杜…杜大人!”商人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汗灰,聲音嘶啞驚恐。
“不好了!硝石…高昌…高昌王麹文泰那邊…出大事了!”
杜明月心頭猛跳,扶著腳手架迅速下來:“怎么回事?說清楚!”
商人喘著粗氣,掏出蓋著高昌王庭印鑒的羊皮文書:
“我們按約定,帶大批絲綢茶葉去交州換硝石??伞赡歉卟觞L文泰翻臉!扣下了我們的貨,還…還把這文書摔我們臉上!”
“說…說高昌的硝石,一顆都不會再賣給安西大都護府!讓…讓我們滾!”
杜明月一把抓過羊皮紙。
上面高昌王庭朱砂印鑒刺眼,文字簡短傲慢,充滿斷絕之意。
她目光死死釘在末尾那行字上,手指骨節(jié)發(fā)白。
水泥未干的佛首在陽光下泛灰白的光,遠處盤坐的慧明和尚似乎朝這邊瞥了一眼。
山風吹過,帶著寒意。
杜明月猛地抬頭,眼中市井圓滑消失,只剩冰冷銳利和驚怒。
“高昌王…拒售硝石?!”
她咬著牙,一字一頓擠出這句話。
火藥!
兩個字在她腦海炸響。
安西軍火炮的命脈就是硝石!
高昌是西域主要產地,這條線一斷……
后果不堪設想!
腳手架下的匠人和士兵都停下動作,空氣凝固。
遠處一直閉目的慧明老和尚,捻動佛珠的手指徹底停下,溝壑縱橫的臉上,那絲微光變成深沉晦暗。
商人咽了口唾沫,在杜明月目光下,艱難補充,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卻如驚雷:
“還…還有…小的回來路上,在高昌交州城外驛站歇腳,聽…聽幾個喝醉的吐谷渾商人吹?!?
“說他們王帳的貴人,前…前夜秘密進了高昌王宮…一直…一直待到天亮才走……”
吐谷渾?!
杜明月的心瞬間沉到谷底。
武媚娘?突厥?還是長安城里的鬼魅?
是誰,把手伸向了高昌?
是誰,要掐斷安西軍的火藥命脈?
陽光刺眼,龜茲山谷的溫度卻驟然降到冰點。
水泥佛首慈悲垂目,此刻在杜明月眼中,竟帶上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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