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上，段干承抱著拳，絡(luò)腮胡臉上公事公辦，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倨傲。
隴西段氏的門檻，豈是你一個空頭行軍總管想跨就跨的？
李恪攥著馬鞭的手背青筋暴起。
松州城里的兄弟在流血！這老匹夫敢擺譜！
他強壓怒火，聲音異常平靜：“段將軍！軍情如火！本王知曉規(guī)矩。”
“開條縫，容本王親筆手書，蓋上總管印信，快馬送段總管處！”
“松州若有失，你、我、段總管，誰也擔不起！”
段干承眼神閃爍。
這話軟中帶硬，抬出了誰也擔不起的后果。
他沉吟片刻，終于點頭：“殿下深明大義！末將這就放下吊籃！”
竹編吊籃晃晃悠悠放下。
李恪下馬，親兵鋪開紙筆。
他筆走龍蛇，辭懇切點明利害，末尾鄭重蓋上沉甸甸的松州道行軍總管銅印。
卷好，放入吊籃。
看著吊籃被拽上去，李恪的心懸得更高。
段志玄，希望你別老糊涂了！
天色徹底黑透。
八百將士席地而坐，啃著干糧，氣氛壓抑。
一個多時辰后，段干承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蜀王殿下！段總管手令到！”
李恪精神一振，上馬。
段干承朗聲念道：“…松州告急，兵貴神速！然大散關(guān)乃國之鎖鑰，法度不可輕廢！”
“念殿下救兵心切，特準開關(guān)放行！然…”
他頓了頓，語氣帶上難以捉摸的味道，“關(guān)門機括沉重，開啟耗費巨大，需精鐵千斤、糧秣萬石，或上好‘西域?qū)氱R’十面為資！此乃慣例，望殿下體諒！”
精鐵千斤？糧秣萬石？西域?qū)氱R十面？！
城下死寂。
連戰(zhàn)馬都不安地刨蹄。
程處默在后面氣得臉扭曲，低吼：“殿下！敲詐！赤裸裸的敲詐！”
李恪身體繃得像張拉滿的弓。
暮色中，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駭人，翻涌著冰封的寒意。
段志玄！拿國難當買賣？用兄弟的血換你的寶鏡？
一股暴戾殺意在胸腔沖撞。
他死死攥著韁繩，指甲陷進掌心。
幾個呼吸后，他忽然仰頭，發(fā)出一聲短促的笑：“呵…西域?qū)氱R？段總管，好雅興！”
笑聲突兀。
段干承眉頭微皺。
李恪聲音平靜，斬釘截鐵：“好！段總管的‘慣例’，本王…認了！”
“殿下？！”
程處默幾人失聲驚呼。
李恪目光如刀，刮過段干承的臉：“精鐵糧秣，軍需急用，動不得?！?
“西域?qū)氱R…本王有！收在箱籠最底下，此刻翻找，怕要到天亮！”
他指向關(guān)城右側(cè)一片靠山壁的平緩坡地，“本王在那坡下扎營一夜！明日天亮，取出寶鏡奉上！絕不耽擱段將軍的‘損耗’！如何？”
段干承一愣。
看那坡地離關(guān)門幾十丈，威脅不到關(guān)城。
他覺得李恪是服軟找臺階下，臉上掠過一絲得意：“殿下體恤！末將應(yīng)允！那便請殿下安營！”
“一為定！”
李恪抱拳。
城下將士憋屈。
程處默沖到馬前：“殿下！真給？那是咱……”
“閉嘴！”
李恪低聲呵斥，眼神銳利，“傳令！全軍！立刻到右側(cè)坡地扎營！把車！全推到坡底！緊貼山壁！快！動作要快！”
軍令如山。
沉重的大車被推拉著，艱難移動，最終一輛挨一輛，緊貼陡峭山壁底部。
李恪跳下馬，快步走到坡底，手指戳著粗糙冰冷、微微內(nèi)傾的山壁，又指指腳下坡地，語速飛快：“處默！卸下所有水泥！所有水囊！就在這兒！沿著山壁，澆出一條從坡底直通關(guān)墻頂?shù)男逼?！要快！要厚！要結(jié)實！天亮前弄好！”
程處默懵了：“澆…澆斜坡？水泥…不是修烽燧的嗎？有啥用？咱不是要等明天……”
“等個屁！”
李恪眼睛一瞪，“修‘路’！一條讓段家老狗哭都哭不出來的‘通天大道’！”
“看見那些拉車的備用巨木了嗎？天亮后，它們就是撞開這狗屁關(guān)門的攻城槌！動起來！”
程處默腦子里“嗡”一聲！
水泥斜坡！巨木撞門！
他猛地看向高聳關(guān)墻，熱血沖頂！
“喏??！”
他吼著沖進人群，“卸水泥！卸水！和泥！砌條上天的路出來！快！天亮干不完，扒了你們的皮！”
憋了一肚子火的八百精騎，化身狂熱泥瓦匠。
撕麻袋，倒水泥，刺水囊，用頭盔舀，盾牌當鍬，用手扒拉！
火光下，人影憧憧，號子聲、攪拌聲、腳步聲匯成一片喧囂。
“這邊！再來兩袋！夯結(jié)實！”
“水！水不夠！”
“別光砌！里面塞大石頭！當骨頭！”
李恪親自指揮：“這里！坡度緩平！水泥層半尺厚！下面多墊石頭！”
指著靠近關(guān)墻頂：“頂上這段，糊上去！糊滿！糊嚴實！跟城墻長一塊兒！”
城樓上守軍起初好奇嗤笑：“和稀泥玩？”
段干承皺眉看了一會兒，夜色下看不清，只覺徒勞折騰。
他搖搖頭，吩咐盯緊別靠近關(guān)門就行。
時間飛-->>逝。
寒夜里，八百壯漢汗流浹背。
一條灰白色、寬約丈許的粗糙“道路”雛形，頑強地向緊閉關(guān)門延伸！
水泥的水汽塵灰味彌漫。
雨娘帶著醫(yī)護隊燒姜湯遞給士兵。
一個小兵被煙熏得臉花，遞碗給老兵：“大哥，趁熱喝，驅(qū)寒！”
老兵灌一大口，燙得齜牙咧嘴卻咧嘴笑：“謝了！嘿，跟著殿下干，痛快！比受鳥氣強百倍！”
他看著成型的斜坡，“等著瞧！天亮了，有龜孫子好看！”
天色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