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黎明未至，梅洲府東門城頭。

洛青岑背靠著冰冷的箭垛，身體幾乎與凍硬的青磚融為一體。

她身上那件銀鱗軟甲早已看不出本色，覆滿暗紅發(fā)黑的血痂和灰白的硝煙痕跡，幾處破損處露出底下被血染透的棉襯。

寒風(fēng)卷著城下濃得化不開的尸臭和血腥味，刀子般刮過她的臉頰，帶走了最后一絲暖意。

她望著城外那片被血色浸透的凍土。連續(xù)五日的血肉磨碾，田大虎和宋河的潰兵如同被投入巨大磨盤的麥粒，十停去了七八停。

原本堆積如山的尸骸被反復(fù)踐踏、碾壓，早已與凍土凝為一體，形成一片令人作嘔的、暗紅發(fā)黑的泥沼。

然而，此刻，在那片血沼的邊緣，稀稀拉拉、如同鬼影般蠕動(dòng)的人潮，再一次被西維鐵騎冰冷的箭簇和鞭子驅(qū)趕著，麻木地、緩慢地、卻無可阻擋地涌向東門城墻。

城頭守軍，同樣疲憊到了極點(diǎn)。

士兵們靠在冰冷的城垛后，許多人裹著破毯子，抱著卷了刃的刀槍，在短暫停歇的間隙里陷入昏睡。

一張張年輕或滄桑的臉上，覆蓋著厚厚的血污和黑灰，眼窩深陷，嘴唇干裂爆皮。

箭囊大多已空，滾木礌石也所剩無幾，連燒開金汁的大鍋下，柴薪都快要告罄。

“候爺……”洛青岑的聲音干澀嘶啞，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顫抖，

“你說五日……援軍必至……今日，已是第六日了……”

她的目光投向遠(yuǎn)方地平線，那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蒙，沒有期盼中的旌旗招展，沒有馬蹄踏破大地的雷鳴。

只有西維鐵騎那連綿不絕、如同黑色鐵幕般的陣列，在晨曦微光中反射著冰冷的光澤，像一道無法逾越的絕望之墻。

蘇淵就在她幾步之外，同樣倚著城垛。

他身上的玄甲多處凹陷破裂，肩頭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只是用布條草草勒住，滲出的血已將布條染成暗紅。

他聽到了洛青岑的低語，布滿血絲的眼睛同樣望向那片空茫的地平線，下頜線條繃得死緊。

沉默片刻，他猛地攥緊了手中那柄缺口累累的長刀，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聲音低沉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決絕：“洛圣女，援軍……或許就在路上！但梅洲府，還在我們手里！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他猛地挺直了傷痕累累的脊梁，那聲并不算高的“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卻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間在疲憊不堪的城頭激起了漣漪。

昏睡中的士兵被驚醒，茫然地抬起頭，隨即，一種近乎本能的血性被點(diǎn)燃。

他們掙扎著站起，握緊了手中殘破的兵器，眼神中疲憊依舊，卻重新燃起了那不肯熄滅的火焰。

“城在人在！”

“城亡人亡！”

嘶啞的、參差不齊的呼喊聲，從城頭各處響起，匯成一股微弱卻無比堅(jiān)韌的聲浪，壓過了城下潰兵麻木的腳步聲和西維人冰冷的號(hào)角。

一個(gè)斷了手臂的士兵，用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一把沾血的短矛，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一個(gè)滿臉稚氣的新兵，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顫抖著將最后一支箭搭上幾乎拉不開的弓弦。

就在這時(shí)，城下驟然爆發(fā)出比前幾日更加瘋狂的嘶吼！

西維人的號(hào)角變得急促而尖銳，如同催命的喪鐘！督戰(zhàn)隊(duì)的箭矢如同潑雨般射向潰兵的后陣！

那些麻木的潰兵，在死亡的終極驅(qū)趕下，終于爆發(fā)出最后一絲野獸般的狂性，如同決堤的污濁洪水，嚎叫著撲向城墻！

“礌石！放！”

“金汁！快！”

“弓箭手！射！射死他們！”

城頭瞬間沸騰！最后的礌石被推下，發(fā)出沉悶的巨響，在密集的人潮中砸開一片血肉模糊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