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城關(guān)確實是犯點兒說法的。

否則為何這些留在營房的兵卒們，他們明明沒分到老鄉(xiāng)們給帶來的好吃的，站在畫前，還是紅了眼眶。

是的，他們沒吃的。

其實早在百姓們沒到前，邊防大軍就已經(jīng)提前得到消息。

他們各個營房最煩人的監(jiān)軍百長急忙找大家喊話，只讓剛當(dāng)兵的和軍齡八年以上的老兵，去排號迎接百姓領(lǐng)吃的。

還命令他們閑雜人等別出門，就假裝營房沒有那么些人。免得鄉(xiāng)親們吃的不夠分發(fā)，會心里不得勁兒。

之后，沒想到鄉(xiāng)親們帶著節(jié)目來，監(jiān)軍百長又絮絮叨叨地催促他們，快些去給大爺大娘們扭秧歌叫好。

叫完好還要看監(jiān)軍百長眼色，一揮手他們就得撤，對百姓們說要去鎮(zhèn)里趕大集。

事實上，他們是從前方岔路口跑步集合又繞回營地，好些人閑著在屋里要么睡覺歇歇，要么洗衣裳縫襪子，實在是對比油棚子那里無聊得狠。

這可真是，一點兒也不顧及他們心里得不得勁兒。

這不嘛，他們有人聽到老鄉(xiāng)們作完畫走了，聽著邊離開還邊四處問道：“梯子該還給誰？還有這些桶給染了色咋辦，我們?nèi)ツ睦锼⑾??！?

兵士們心想：老鄉(xiāng)，其實不用刷洗的，你不知道我們有的是力氣，從來不把干雜活當(dāng)回事，你們是沒看見過奮武將軍平日里把我們訓(xùn)得狗一樣。

總之，好些“閑雜人等”的兵士們聽著老鄉(xiāng)聲音漸行漸遠，就摸了出去。

接著越來越多的人，溜出來看畫。

不能去領(lǐng)吃的，還不讓看看嗎？

再后來，不知誰膽子大，先點亮了火把，接著又有幾人舉火把照亮了畫，然后他們就眼圈紅了。

只看，這副畫是上歲數(shù)的大爺大娘在扭秧歌，畫得那么傳神，一排排布滿溝壑的臉上抹得亂七八糟帶著笑容，身后是正在卸貨的牛車。

有幾輛車上方寫著：“要穿暖?！?

將士們知道，這次百姓們用靰鞡草給他們帶來不少護腳腕。北地這里的讀書人更是給他們湊齊了五千雙手套，即將要發(fā)給發(fā)給那些看守城樓的老兵。

還有幾輛車麻袋上方寫著：“要吃菜?！?

一路顛簸已經(jīng)凍硬的酸菜；用一層層草簾子捂著怕被凍的白菜、蘿卜；捆在車上五麻袋一組摞在一起的干野菜。

聽說老鄉(xiāng)們一到，伙夫營的屋子就堆滿菜。

而在拉著條幅的后方車輛上，畫的是車板上的一堆魚。真的就好像實在親屬來了，因為他們不是注重好看只帶大魚，小魚崽子也沒少帶。

有大爺還拽著伙夫營兵士的手囑咐說：“別看魚小，給你們帶大醬了，醬燜那才香，回頭別忘做了吃?！?

這些裝魚的車輛上方寫著：“要吃飽。”

最后是畫作最左面畫著三個人。

將士們知道，有一位是這次的總召集人許大娘，是她調(diào)動了農(nóng)民、文人、商人三個群體一起來探望，也是她帶來了煮開后就四處飄散香味兒的鴨肉。

聽監(jiān)軍百長說，其實許家最拿手的不是鴨肉，而是鍋包肉。

但是因這次隨行有位賣鴨子的……他全家起家靠賣鴨子，連起名大伯家的小子都叫老鴨、嫩鴨、水鴨、旱鴨，二伯家叫黑鴨白鴨土鴨、野鴨、飛鴨。只有隨行這位被祖父起名叫田清瘟。因為他家鴨子太多，他爺爺怕起了瘟疫。

當(dāng)時監(jiān)軍百長將聽來的講給士兵們聽時，大伙全笑了。

可是笑著笑著又笑不出來了。

因為就是這位田老鄉(xiāng)聽說是來探望他們，寧可少賺十二兩銀錢，他們普通兵卒的一年俸祿錢，賣給許家大娘上千只鴨子。

目的就是想來城關(guān)看看，他有四位堂哥服兵役時葬送北地戰(zhàn)場上。

所以許家召集人這次做的是鴨肉，此時畫上正向他們抱拳，笑容真誠。

這是兵士們眼中許老太的形象，大家很滿意。

可許老太還沒有看到畫，要是看到一定會質(zhì)問高滿堂：“我就長這模樣？”那大嘴叉子咧得，笑得能露出小嗓子那是她孫女能干出來的事兒。

高滿堂會解釋，一，不敢仔細看過你。二，時辰緊迫，說實在的確實畫的不好，只能畫個大概，像扭秧歌的后面都沒頭，全靠將士們腦補吧，還要靠字湊。

而許老太旁邊，正是白慕的書院先生也在拱手，穿一身長袍。

第三個可能是錢員外，又因畫到最后可能太凍手，模樣畫得更模糊。好在為告訴大家畫的是哪類代表，帽子正中間被劉靖棟寫個錢字。

高滿堂看見時已經(jīng)來不及修改，還不如讓他畫個銅錢。

總之，這仨人通通在抱拳，旁邊寫著字：割完苞米，再來看你。

有年輕的兵士看完畫，突然眼里閃動淚光，一定是過年才會如此想家，又嫌自己掉淚沒面子。

他用衣袖擦了下眼睛說：“飄雪了，被毛毛雪迷了眼睛。你們說，下回再來，應(yīng)該能換咱們?nèi)コ燥埩税?？?

這一句話打破了大家看畫的靜默時刻。

兵士們一邊看畫，愣夸咱鄉(xiāng)親畫的就是好，一邊嗤笑一聲道：“想啥美事兒呢，你一個兩年兵，連下下回都夠嗆能輪上你領(lǐng)吃的。除非鄉(xiāng)親們能多來幾次?！?

還除非咱鎮(zhèn)北大地的鄉(xiāng)親們，日子能過的越來越殷實。

這話更讓留守的人，忍不住看向那一長溜油棚子羨慕的不行：

“聽說不止有圓子還有鴨肉，鴨子湯，鍋一卸下來煮開，我就聞到味兒了。”

不信你們細聞聞。

有人酸道：“我也聽說了，雖然是匆匆搭建的棚子，但是上面下令讓里面放足炭盆。老鄉(xiāng)們用也就算了，一路凍夠嗆，他們吃著肉還借光烤上火了?！?

得了，他們還是回去繼續(xù)補覺吧，受不了那面歡聲笑語。

今晚也沒法睡好覺，因為你瞅著吧，到時那些小子回到營房一定會口若懸河，好頓顯擺。

士兵們一邊吐槽著，有好些人一邊回營房前又忍不住看眼畫。

與此同時，油布棚子里果然開始領(lǐng)肉夾饃，這些都是沒有分到湯圓的人，還有一部分人在領(lǐng)鴨煲湯和剛剛烤熱的饃饃。

“真香，咱們飯和這個一比，就算做肉也像豬食?！?

老長的油棚子里，眼下那叫一個熱鬧。

扭秧歌的大爺大娘們正在一口口鍋前給分吃的。

顧不上卸妝的菜包子，笑著提醒領(lǐng)飯的士兵道：“能把你臉上帶的摘下來不？我想瞅瞅你長啥模樣?！?

“大娘，我指定不會重復(fù)領(lǐng)。”

“不是，我不是怕這個?！卑?，不過也有點兒怕：“是想下回來，我一眼就能認出你！”

菜包子那笑著順嘴說出的話，讓面前小子一愣。

心想：可是大娘們，你們臉上畫的五顏六色，逗樂是逗樂，下回來，我們卻認不出你們怎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