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頭、泥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落。
山上的粗樹干被泥石沖擊掉落。
騾子馬匹、老牛,被驚的前蹄朝天,使得腳夫們連拽都拽不住,造成隊伍里小面積翻車。
糧食、草藥,前排隊伍運輸的武器掉的亂七八糟。
衙役和腳夫被狂躁的牲畜頂飛、踩踏,有好些人受傷。
猶如蜿蜒小溪的隊伍里,在最后面負責運酒隊打頭的二柱子嚇的猛拍心口,虧著他聽了楊滿山的話,跟的不緊。
這要是跟的緊,也會和前面隊伍里一樣。
翻車的翻車,貨物亂套的亂套。
可即便后面沒亂,大伙只是面露驚慌。
楊滿山仍舊不放心的開始帶隊喊口號:
“向后轉!”
“進入三錢狀態(tài)!”
所謂“三錢”是口號了。
在老家時,早先和大伙說好的,口號一共分十等級。
就不一一介紹每個等級是啥了,反正當朱興德、楊滿山、羅峻熙、左小麥、六子、二柱子六人之中只要有一人喊出:“一兩狀態(tài)”,那就說明滿級了,真正的戰(zhàn)役開始了,他們發(fā)現(xiàn)敵人來了,要和敵軍交手。
而眼下的三錢對應的是小心牲畜,管理好牲畜。
滿山傳完令。
運酒隊的小子們紛紛:好的嘞。
這些在家里都訓練過。為記住口令,有些人還在家時死記硬背過。
運酒隊伍的小伙子們,開始行云流水般調頭。動作那叫一個訓練有素,
調頭的空檔還能看到一奇景,多虧眼下沒外人注意這一幕。
小伙子們一手緊拽住牲畜,一手紛紛從懷兜掏出一小塊破血布,在老牛騾子面前邊晃一晃,邊呵斥道:“老實些,你慌個毛!”
他們還沒慌呢,牲畜比人還惜命。
而到了此刻,守尾的六子成了最前排的引領者。
該往哪走,走多遠,六子不知道,只知道總是要先離開的。
六子心想:盤山道那條路指定是不通了,他們后排的要是不動,離事發(fā)地點近的那些人就會被堵在那里。挪動著先調頭總是沒錯的。
與此同時。
朱興德趕到張大人和李知縣身邊。
張大人要不是靠護衛(wèi)護著,早就被顛下馬被踩踏個半死不活。
朱興德的到來,幫了忙。
張大人剛站穩(wěn)腳跟兒,就聽到不遠處傳來轟隆一聲。
他瞇眼望著,隱隱約約中看到依山而建的盤山路,到底經受不住泥石的沖擊斷裂,那盤山路一分幾瓣兒掉向山澗。
“大人?!?
張大人腿一軟,要不是朱興德眼明手快攙扶住他,他就要原地坐下了,官帽都已經歪了。
張大人一難盡的后怕,心噗通噗通亂跳。
如若他催促著趕路要快一些,一意孤行。
如若他聽了之前特意跑來說朱興德壞話的小人讒,訓斥朱興德拿雞毛當令箭耽誤戰(zhàn)情,那么等待他們這支隊伍的就是隨著盤山路一起掉落山澗。
不是掉一小撮人,是搞不好正行進在中間,隨著這一場泥石流全部掉下山澗,回頭連個送信兒的人都沒有。
其實他不怕死,怕就不會主動領命。
可他怕的是前線的將領、無數征戰(zhàn)的將士想必還會死守、傻等物資的到來。
馬上就要進入深冬,沒吃沒喝,邊境頻繁交手惡戰(zhàn),那些人流血流汗,還會最終因等不來糧食而活生生餓死。
那么,那些人在一天天期望中重復失望,他們在活生生餓死前會想些什么。
他想必將會成為朝廷罪人,百姓眼中的罪人。
“大人,建議速速撤退,重新考量路線,不能再耽擱在這里了,前方路不通”,朱興德用雙手扶著張大人正顫抖的胳膊,深深對望道:“天要黑啦?!?
“對,你說的對”,可見其慌張程度,都開始附和朱興德的話了。
此時的氣度和語氣,和普通老頭沒什么太大差別。
張大人準備上馬前,看了眼腳下的地,不遠處有幾塊地面居然呈現(xiàn)出蜘蛛網碎裂的狀態(tài),就可想而知這場泥石流沖擊帶來的震動有多大。不知道的以為是地龍要翻身呢,而事實上是山上石頭砸的,能砸出這么老遠。
山底下要是住著村莊,那就完了。
虧著這里沒有百姓居住。
……
返回的路上,只能聽到督運隊的武官們不時申斥催促的聲音,靠腿行進的普通衙役和腳夫們,大多數沉默不語。
許多人是驚嚇過后緩不過神。
這也是出發(fā)后第一次見血,有一小撮腳夫已經被騾馬踢傷咳血,隨行醫(yī)者們卻無法讓隊伍停下給包扎治病。
大伙已經慢慢品出來了,隊伍規(guī)定,一旦受傷不是嘩嘩流血需要緊急包扎的那種,只有到達駐扎地和歇腳地才會給看病。
挺不到那時候的就沒辦法了,就地掩埋,上“死亡名單?!被仡^家里能得個仨瓜倆棗的賣命銀錢。
要是挺到了呢,可是病的卻很重,不能再運糧的,仍會被原地扔下,也不知道這種情況給不給發(fā)點兒干糧讓回去。
反正一句話總結,要是小病能繼續(xù)效力必須一直跟隨隊伍,直到你沒有送物資的力氣。
要是大病起不來身,之后能不能活著回家,見到親人,全靠命。
腳夫們不得不自我安慰:“行啊,最起碼現(xiàn)在還活著。剛才要是過那盤山路,哪里還有空琢磨生病給不給救治的事兒,早就沒命活著了,大伙一起玩完?!?
也有好些人,直到這一瞬才真正意識到,領隊官員的每一個決策才是關乎他們命運的關鍵。
要是遇到那糊涂的官員,一個錯誤決定就會讓他們一死就死一大片。
求官員們每下一個指令,別拍拍腦瓜張嘴就來。
朱老二和朱老三在隊伍里后怕的不行。
本來他倆剛才就嚇的不輕,再一看有受傷的衙役被踢的直吐血,還沒人給看病,更是心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
兄弟倆情不自禁捂住隨身帶的藥丸,原來四弟給他倆的都是救命的東西。一旦受傷,就算沒有隨行醫(yī)員在第一時間給他倆救治也不怕。
朱老二特意湊到朱老三身邊小小聲提醒:“三弟,從現(xiàn)在開始,再不可以露出你身上有藥、有大煎餅,水囊里有水的事兒。那都是救命的物什,盡量別給別人?!?
“水也不能給嗎?我剛才還借給別人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