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振國照常去廠里上班,直到下班,區(qū)里的人也沒有出現。
必然是王家打了招呼,起了作用,暫時將那股指向他的力量按捺住了。
他不敢有絲毫松懈,白天照常忙碌,閑下來的時候腦子就卻反復推敲著報告的框架和措辭。
晚上回到家,匆匆吃過飯,便一頭扎進里屋,就著昏黃的燈光,奮筆疾書。
宋婉清把擔憂壓在心底,只是每晚都會給他端上一碗熱騰騰的糖水雞蛋,輕聲提醒他別熬太晚。
牛翠花在得知劉和平確實被放回家、只是虛驚一場后,千恩萬謝地回去了。
這一周的時間,對趙振國而,既是煎熬,也是沉淀。
他將自己關在思想的斗室里,與腦海中的未來對話。他梳理著恢復高考后涌動的人心,知青返城帶來的巨大安置壓力,城市人口膨脹與住房短缺之間日益尖銳的矛盾……
所有這些,都指向一個必然的趨勢——現有的福利分房體系難以為繼,住房商品化、市場化是遲早要走的路。
甚至可以由國家主導,試點成立專門的房地產開發(fā)機構,盤活土地資源,建設商品住房。
他知道這些想法在當下何等“驚世駭俗”,所以下筆極其謹慎,引用了大量公開的統(tǒng)計數據,論證住房困難是客觀存在的“人民內部矛盾”,嘗試用“有計劃商品經濟”的理論來為自己的設想尋找合法性,反復強調這是對公有制經濟的“補充”和“搞活”,目的是更好地解決民生問題,促進社會安定團結。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流逝,終于到了《友好條約》正式簽署的消息。
條約簽署后的第三天,傍晚時分,趙振國騎著摩托車走進胡同口,就看到自家院門外停著一輛綠色的北京吉普212,車旁站著兩個神色嚴肅的中年男子。
鄰居們遠遠地看著,低聲議論著。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其中一位年紀稍長、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子上前一步,打量著他,語氣平板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是趙振國同志嗎?”
“我是?!壁w振國平靜地回答。
“我們是區(qū)革委會聯合調查組的?!蹦凶映鍪玖艘粋€蓋著紅印的介紹信,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關于你涉及的一些經濟問題,需要請你跟我們回去,配合一下調查工作。請吧?!?
沒有激烈的沖突,沒有喧嘩的抓捕,一切都符合“程序”,但這種平靜之下蘊含的壓力,卻更為沉重。
宋婉清聽到動靜從院里跑出來,趙振國回頭,給了妻子一個安撫的眼神,低聲道:“沒事,配合調查而已,把家看好?!?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媳婦把那份寫完的報告,送到王家。
趙振國看妻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對那兩位調查員點了點頭,神色坦然:
“好的,我跟你們去。需要帶什么東西嗎?”
“不必,問完話,如果沒問題,你就可以回來?!闭{查員的回答滴水不漏。
在鄰居們復雜的目光注視下,趙振國彎腰坐進了吉普車的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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