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葉真跑去找那倆日本人的經(jīng)過跟龍紀威匯報了一遍，語調(diào)之間頗有點沾沾自喜：“咱兒子還是很聰明的！搶了錢包就跑！跑到?jīng)]人的小巷子里直接開打！五分鐘解決戰(zhàn)斗！”

龍紀威說：“很好嘛玄鱗同志，葉十三小同學(xué)跟著你不僅學(xué)會了打架栽贓。還學(xué)會了搶人錢包……把你的手從我身上拿下來！這么大的人了別整天湊上來求蹭臉！”

玄鱗怒道：“你不愛我了嗎！”

龍紀威翻一頁文件，冷冷淡淡道：“你也可以照著你對葉十三小同學(xué)的樣子往我臉上來一拳，然后試試看你能不能活著走出這道門……”

玄鱗：“……”

玄鱗立馬乖了，雙手捂胸做熱淚盈眶狀：“爸爸我這是在對親愛的兒子進行愛的教育?。“职治乙遣蛔嵝阉?，那倆小鬼子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可以送去燒了啊！你知道嗎孩子他媽！咱兒子把那小鬼子踩在腳底，十個手指一根一根擰下來，擰一根問一聲：誰是誰爺爺？嗯？誰是誰爺爺？”

龍紀威怒道：“誰是孩子他媽？！”

玄鱗嬌羞道：“總而之就是這樣了，在葉十三小同學(xué)狂性暴發(fā)大開殺戒的時候，親愛的爸爸我沖上去，平地一聲大喝，喚醒了迷途上的羔羊！然后就把他提溜回家來了。”

“……你怎么說的？”

“咳咳，我說！”玄鱗昂首挺胸，正氣凌然道：“我照頭給了他一巴掌，說：毛慶熙！別打了！你媽叫你回家吃飯！”

龍紀威：“……”

龍紀威面無表情的盯著玄鱗，半晌緩緩道：“你們父子倆真是壞完了……”

小房間里沒有開燈，葉真躺在床上，盯著昏暗里天花板模糊的輪廓。

他本來以為憤怒的余韻會持續(xù)很久，誰知道躺下來的時候，精神感到的只有疲憊，甚至連身體的感覺都麻木了。

他想起以前拜師學(xué)藝的時候，祖師曾有一句教導(dǎo)：“我們習(xí)武之人，需忍得常人所不能忍，更需超出常人之品德心性，以德報怨，以感化他人，方能成就上上之境?！?

當(dāng)時葉真年幼，立刻駁回祖師：“孔圣人曰：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師傅何解？”

祖師不悅反問：“豎子！依你之見又該怎樣？”

葉真道：“以直報怨而以德報德，可稱君子；以怨報怨而以德報德，是人真本色！”

葉真因為這一句話而吃盡苦頭，最終被師門遣送回家，師傅對他的評價是：少年頑劣，心性偏執(zhí)，不是個可以習(xí)武的人。但是他父親并不這么認同，葉真的習(xí)武天才是十里八鄉(xiāng)遠近聞名的，于是很快便為他找了另外的師父學(xué)習(xí)點穴秘術(shù)。

點穴不像武俠小說里寫的那樣，仿佛是門隨隨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學(xué)的功夫。實際上在一些地方，被允許學(xué)習(xí)點穴的弟子是經(jīng)過層層考驗的，人品和德行必須完善無缺，性格稍微有點瑕疵都不行。

葉真的第二任師父跟那位“以德報怨”的老師傅不同，相當(dāng)喜歡這個年少氣盛的小徒弟，還多次跟人稱贊他是：“心地純良，靈臺明凈，將來必成大器！”

如果沒有戰(zhàn)爭的話，葉真也許真的能繼續(xù)修煉下去，直到成為罕見的高手，甚至是一代宗師。

但是那場大屠殺爆發(fā)了，那個時代的葉真生命走過十五歲，然后便死在了他自幼的信念之下：

以怨抱怨，以德報德；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他永遠也無法像這個時代的人一樣提倡“寬容、諒解”，他最想做的，便是十倍百倍將自己的怨恨和憤怒發(fā)泄出來，不管對方是山地家族的后代，還是口無遮攔行為張狂的普通日本人。

就算有玄鱗在身后緊緊拉著，他也無法避免的走向了深淵。

那條路沒有光明，沒有終點，不能回頭。

葉真沙啞的嘆了口氣，緊緊閉上眼睛。

房間門被輕輕推開了，玄鱗敲了敲門板，問：“兒子，你睡了嗎？”

葉真閉著眼睛，懶得動彈。

房間里一片沉寂，半晌，玄鱗淡淡的道：“如果你還是想不通，可以自己一個人慢慢呆著，直到想通為止。晚飯留在餐桌上，餓了自己出來吃?！?

他輕輕關(guān)上門，門鎖咔噠一聲輕響。

就在葉十三小同學(xué)躺在床上跟他爹賭氣的時候，大連市某醫(yī)院手術(shù)室外的走廊上，電梯門打開，黑澤被一群手下圍著，大步流星的匆匆走來。

他的助理小原浸純匆忙迎上，恭恭敬敬呈上醫(yī)生的報告夾：“黑澤先生！醫(yī)生的初步報告已經(jīng)出來了，山田君的手指有可能要截肢，而且就算治好以后也不可能再使用手指了！”

黑澤冷冷的問：“另一個人呢？”

“情況稍好，但是同樣十指粉碎性骨折，所有指骨都被矬成了碎片……手術(shù)可能還要進行兩三個小時……”

助理的聲音越來越輕，黑澤臉色冷漠，走廊上沒有一個人敢出半口大氣。

半晌才聽他低聲問：“他們兩個在大街上對著一群中國人說出來的話，你們敢在我面前重復(fù)一次嗎？”

“……”連助理都竭力低下頭，只恨自己不是空氣。

“我三令五申過多少次，這里是中國東北，是東三省，是離旅順只有四十公里的地方！在這里跟當(dāng)?shù)厝私佑|要非常小心，敢挑事的活該被人打死在大街上！我說過多少次！”

黑澤順手把文件夾往保鏢頭上一摔，保鏢被抽得一個趔趄，慌忙躡手躡腳的低頭站穩(wěn)。

助理拼命鞠躬，聲音顫抖：“對不起！對不起！黑澤先生！被打的兩位同事是山地老夫人帶來的人，我們一時管理疏忽，請黑澤先生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黑澤正要說什么，電梯門在他身后打開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拖長了語調(diào)：“喲——表兄，您又因為一點小事而教訓(xùn)家養(yǎng)的狗了么？真是嚴苛啊?！?

黑澤一回頭，一個穿著花襯衫，黑西褲，酷似山地崇的年輕人倚在電梯門上，兩個女人低眉順眼的陪在左右。

“哈羅，好久不見哪！黑澤表兄！”

“……”黑澤低聲道：“山地仁……你怎么來了？”

被稱作山地仁的男子歪著頭，揮了揮手：“因為據(jù)說我那可愛的弟弟阿崇醒來了啊。作為家山地家的長男，有必要來親手恢復(fù)家族被折損的驕傲嘛。沒想到我剛來就碰上這么熱鬧的事，我母親所豢養(yǎng)的狗被人打斷了一嘴的利牙，這是真的么？”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經(jīng)心的順著走廊走進來，兩邊的人都對他九十度鞠躬。

黑澤冷淡而簡短：“山田和椎名碰見了那個打傷阿崇的人，因為出無狀，被打斷了十根手指。”

“嘖嘖嘖嘖，就是那個自稱葉真，真名叫毛什么什么……的？”

“毛慶熙?！?

“哦哦。毛慶熙?！鄙降厝蕦λ粋€女伴做了個夸張的“原來如此”的手勢。

“好吧，表兄，既然我已經(jīng)來了，那么為了平息母親大人的怒火，我就先去會會我們那位英勇的小朋友。當(dāng)然如果你愿意一起來的話也無妨，我們可以分別提著他的頭和身體去見母親……嗯，您覺得呢？”

黑澤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著不易為人察覺的嘲笑：“不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山地仁挑起一邊眉毛，彬彬有禮的聳了聳肩，仿佛非常遺憾的模樣。

“記得約束好你的人。”黑澤大步走向電梯，跟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丟下一句：“如果你們再惹出什么麻煩，我絕對不會替山地家族收拾任何爛攤子了。”

山地仁“嘖嘖嘖嘖”的搖頭晃腦半晌，直到黑澤帶著他的人離開醫(yī)院，他才回過頭，望著空蕩蕩的走廊，冷笑道：“遵命……我說一不二的，無所不能的表兄大人?！盻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