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顯雖死,但他妻子還活著,也還記得當(dāng)年,她偶見她丈夫悄寫情詩,還以為他丈夫在外與旁的女子暗有茍且,氣得要與他和離,鄔顯被鬧得無法,只能如實(shí)說是奉命如此,他妻子知鄔顯擅仿字跡,看那情詩字跡,確與鄔顯平日不同,又見那詩尾的作詩人自稱,確實(shí)并未署鄔顯的字號(hào),而是‘明遐’二字,才信了鄔顯,饒了他去?!?
溫蘅望著華陽大長公主越發(fā)僵冷的面皮道:“想來大長公主記恨我父親這么多年,應(yīng)還記得,‘明遐’乃是我父親的字吧,那鄔顯之妻,人已被接到京中,大長公主,可想當(dāng)面見見問問?”
華陽大長公主咬牙冷笑,“誰知道你從哪里找來的野婦人,用錢收買,帶她到這兒來信口開河??!”
“確實(shí),這等陳年舊事,單聽一婦人回憶往事的‘片面之詞’,是有些不妥,罷了,這事,就當(dāng)是幾句閑碎語,是我說與大長公主解悶的吧,凡事講究證據(jù),我這里另有幾樁事,雖時(shí)隔多年,但還是循著蛛絲馬跡,搜集了些物證,有意思得緊,一定要說與大長公主聽聽?!?
溫蘅邊打開手中檀匣,邊道:“大長公主既認(rèn)定我父母親聯(lián)手背叛了你,在你婚前就欲置你于死地,婚后,又一而再地咄咄相逼,定也決裂斷情,大肆反擊報(bào)復(fù),所使手段定也悍烈絕情得很,非置我父母親于死地不可,以至兩家越發(fā)水火難容,這中間發(fā)生的許多事,如今都因時(shí)間久遠(yuǎn),無跡可尋,難再查探,但有幾件,雁過留痕,尚留有蛛絲馬跡,經(jīng)過詳查,這幾件事背后,真有一有心之人,暗中謀劃,令大長公主與我父母親,從同道到殊途,再到?jīng)Q裂生死,大長公主可想知道,這人是誰?”
紫檀匣盒中,厚厚一沓密件,無聲隱著的,是塵封多年的秘事,溫蘅將之轉(zhuǎn)向華陽大長公主,望著她冷凝的眉眼,一字字慢聲問道:“何人如此熟悉大長公主諸事?能有如此手段心計(jì)?又有何目的?大長公主,不想知道嗎?”
她將厚厚一沓密件拿起,遞至華陽大長公主手邊,看她五指僵如磐石不動(dòng),微抬首看向她慘白的面色,淡淡笑道:“還是大長公主,不敢知道?”
纖纖素指輕輕松開,密件如雪花般,飄落在華陽大長公主周圍,溫蘅慢聲細(xì)語,“這一切的因因果果,好像都是你那心愛的沈郎,在后謀劃啊?!?
靜閣死寂,只年輕女子輕緩的聲音,薄涼無溫地逸散在室內(nèi),似一道道細(xì)密冰涼的鐵絲,一句一句,勾纏成一張密網(wǎng),將那面色蒼冷的中年婦人,緊緊罩箍在其中,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收緊,在她身上,勒出一道道無形的血痕,令她遍體鱗傷。
“你看看你,自詡聰慧,卻受人蒙騙了二十多年,親手害死你曾中意的男子,害死你唯一的朋友,滿心歡喜地嫁給那個(gè)騙你的人,為他生兒育女,還在他死后,懷著無限思念,百般謀劃,為他復(fù)仇。
我想,你原是不愛他的吧,只是在他后來一次次‘救’你‘護(hù)’你時(shí),漸漸地動(dòng)了心,愛上了你的沈郎,只是,你的沈郎,同樣愛你嗎?他是否只是因?yàn)槟闶窍鹊圩顚檺鄣拿妹?,只是因?yàn)榧岛尬腋赣H事事壓他一頭,才定下此計(jì),除了眼中釘,抱得美人歸?
大長公主你是美人,是貴人,亦是能人,二十多年前,能娶到先帝最寵愛的妹妹,能得到大長公主死心塌地地相待相助,真是一件前途無量之事,這樣去猜想你那沈郎的動(dòng)機(jī),是不是,并非沒有可能?
從前,我總聽人說,先帝是如何寵愛大長公主,做你兒媳婦時(shí),也常看你思念皇兄,可如今看看大長公主的處境,倒要懷疑這說法的真假了,先帝若真寵愛你這妹妹,定會(huì)事事為你考慮周全,定知水滿則溢,會(huì)像一位真正的好兄長,好好教導(dǎo)你約束你,怎會(huì)如此放縱你,又怎會(huì)在駕崩前,不為你考慮半分,不為你留任何后路,讓你淪落到今天這般悲慘田地?
許是除了夫君的‘疼愛’,兄長所謂的‘寵愛’,也盡是假的吧,也許就和你在你沈郎那里,只是一枚棋子一般,你在你皇兄那里,也只是一枚操縱朝堂的棋子罷了,也許你到今日這般田地,正在先帝預(yù)料之內(nèi),可先帝放縱你到這一日,也并不為你留任何退路,你的好皇兄,可以眼睜睜地看著你去死呢,也許,他從一開始,就將你的死,算計(jì)在內(nèi),你從一開始,就是你皇兄手中隨時(shí)可棄的棋子罷了。
你身為棋子,卻自以為是執(zhí)子之人,謀控全局,事實(shí)上一無所知,連自己兒子的心,也看不透,這些天,你一定日夜難安,時(shí)時(shí)刻刻都在猜疑你的兒子武安侯,究竟是忠于君上,還是順從你這個(gè)母親吧?若是他事事聽從你的安排,你還有翻盤的希望,可若是他只是假意順從于你,實(shí)則忠于圣上,你這一生的苦心謀算,真就到此為止了。
不必再費(fèi)心猜疑了,我告訴你確切的答案,讓你心安,你的兒子武安侯,他碧血丹心,忠君報(bào)國,并未與你為伍,至于是何時(shí)背離你這個(gè)母親,我想,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與你同心。
無人與你同心,這一世曾有人與你同心,可被你親手害死,你以為家人愛人與你同心,性情高傲剛愎如你,除了真正的愛人家人,也無人可到你心里,可你珍視的夫君之愛為假、兄長寵愛為假,親生兒子,一直在蒙騙你這個(gè)生母,親生女兒,也并不與你一條心,甚還為你所逼死,你這一生,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沒有,真是可悲可憐”
毫無溫度的輕嘆聲落下許久,一直僵直不動(dòng)、沉默不語的中年婦人,突如大夢(mèng)初醒,大吼大叫起來,她雙目血紅地死死逼視溫蘅,如非被侍衛(wèi)緊緊鉗壓著,直似一頭兇狠發(fā)狂的猛獸,要狠狠撲咬身前的女子,大口嚼咽她的血肉,將她啃咬地面目全非,以泄心頭之恨。
“賤人??!你騙我??!你騙我?。?!所有事情都是你編造的!所有證據(jù)都是你偽造的!假的!全是假的?。《际悄銥榱私o你爹娘洗刷惡名,故意編造的??!沈郎是真的愛我,皇兄沒有利用我,明郎沒有叛我,淑音也沒有死,全都是你在騙我!全都是你在騙我!!淑音還活著!我的淑音還活著?。?!”
她發(fā)瘋一般地大叫起來,聲聲呼喚她心愛的女兒,“淑音!淑音??!”
溫蘅平靜地望著身前形若瘋癲的中年婦人,靜看她呼喊到聲音嘶啞,氣力泄盡,若非有侍衛(wèi)鉗扶,直能無力地跌坐在地,方慢慢開口道:“大長公主可一邊撿看地上的密件,一邊等著夜幕降臨,等看今晚可有魂歸,在此等上一生一世,看你的女兒淑音,今生今世,可還會(huì)歸來看你?!?
原本精光狠戾的雙眸,在長久的發(fā)狂呼喊后,已如兩顆僵滯的魚眼珠子,在聽到溫蘅出聲時(shí),又瞬了瞬,陰狠不甘地看了過來,“你是在騙我賤人,你是在騙我你是想騙我自盡是不是元弘那廝不想背上殺害姑母的聲名,就讓你來騙我自盡,我不會(huì)上當(dāng)?shù)模∥以A不會(huì)上你們的當(dāng)?shù)模。∥移蛔员M,有種讓元弘親自提劍來殺我,我不會(huì)如你們的愿的?。?!”
“我說過了,我盼著你活,長長久久地活。”
溫蘅道:“你生為人母,太不了解你的親生女兒了,你難道到現(xiàn)在還體會(huì)不出,她服毒自盡,是為了用自己的性命,來抵你的性命,是為了救你這個(gè)生身母親?!”
華陽大長公主顫|唇不語,聽溫蘅輕輕地道:“我不僅不要你的命,我還盼著你長命百歲,你可知京郊大佛寺里,有一盞供奉海燈,已日夜不斷地亮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前,有一名年輕女子來到寺中,為她的恩友請(qǐng)供海燈,祈愿平安長壽,一下子交足了整整一百年的燈火錢?!?
此生盡,溫蘅站起身來,不再看華陽大長公主最后一眼,緩步向外走去,留她一人站在雪花般的密件中間,留她一人困在這陰暗的閣樓里,一世沉淪。
她所要說的、所要做的,今生今世,已全部說完做完,地上的密件是真的,雖窮盡方法也只能查到這么多,不足以佐證她的全部猜想,但有這么一些,已足以在華陽大長公主心中,深深種下猜疑的種子,華陽大長公主為人偏執(zhí)而又多疑,她會(huì)固執(zhí)地不信,而又固執(zhí)地去想,日復(fù)一日地猜疑深思,將從前的每一件往事,都憶在心中一遍遍地懷疑琢磨,往事已如此不堪,現(xiàn)下的女兒之死、兒子叛離,又是那般殘酷,這所有的所有,一重重疊加起來,足以在煎熬的時(shí)光中,慢慢逼瘋這位不可一世的大長公主。
閣外清冽的梅香中,溫蘅慢行許久,在將離開這片了無生氣的寒冷天地時(shí),忽聽身后傳來一聲凄愴的女子慘叫,其聲悲烈,驚得枝頭寒鴉飛起,撲落紅梅散落雪地,如離人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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