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長青想了又想,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夫人會(huì)喜歡這個(gè)嗎?”
之前侯爺每經(jīng)過一地,就吩咐他去置辦當(dāng)?shù)赜腥さ娘L(fēng)物特產(chǎn),等著留京送予夫人,泥人娃娃、皮影小人兒、黃楊木雕、壽陽花球、葡萄玉漿這一路零零碎碎加起來,各地風(fēng)物特產(chǎn),已經(jīng)裝了滿滿兩箱,瞧著都是女子會(huì)喜愛的玩意兒,可是來到這武威城后,侯爺竟突然“別出心裁”,白日里處理完公務(wù)后,夜里攜他策馬往城中西街去,請人訂做一把匕首???!
是,這武威城西街里是隱居著一位名為徐焱的冶兵大師,十余年前名滿天下,他打造的匕首,定非凡品,可是,再怎么不是凡品,也是冷冰冰的鐵疙瘩一個(gè),夫人是女子,溫溫柔柔,弱不禁風(fēng),理當(dāng)與風(fēng)花雪月為伴,會(huì)喜歡這樣殺人見血的利器嗎?!
長青忍不住將疑惑問出口,沈湛笑道:“這匕首不是送給我夫人的,而是為陛下訂做的。”
他邊緩緩驅(qū)馬、邊回憶著道:“我和陛下小的時(shí)候,譽(yù)滿天下的徐先生,人到了京城,先帝聞聽后,讓軍器監(jiān)的頂尖工匠與他比試冶煉兵器,那些工匠都在徐先生面前,一一敗下陣來,先帝想賜徐先生官職,留用軍器監(jiān),徐先生生性曠達(dá),不愿困身官場,婉拒了先帝的美意,先帝遂讓他在軍器監(jiān)教授工匠三個(gè)月,并親自為皇室打造一批兵器。徐先生打造的那批兵器中,有一把匕首,通體烏黑,鋒利無比,先帝為之取名為隱光,特設(shè)了一場比武,讓諸皇子比賽摔跤,最后勝出者,將贏得這把隱光。
當(dāng)時(shí)陛下還只是位寂寂無名的寒微庶皇子,因?yàn)椴荒茉诒任渲酗@露鋒芒,一直故意輸給其他皇子,我與一眾宗室子弟在旁觀戰(zhàn),注意到陛下是在有意保留實(shí)力,等到人都走后,故意激怒他和我打了一場,然后一起去了當(dāng)時(shí)還是充媛娘娘的太后那里,沐浴更衣,浴畢,太后端了茶水點(diǎn)心來,我和陛下不打不相識,邊吃邊聊,語間提到那把隱光。我說,陛下理應(yīng)得到徐先生打造的那把匕首,陛下卻說,隱光已經(jīng)有主,有主之物,他不會(huì)染指,我便笑說,既如此,等有一日,我替六哥討把徐先生親手打造的神兵來。
雖然只是兒時(shí)戲,但我這些年,一直都沒有忘記,如今正好有機(jī)會(huì)與徐先生相見,兌現(xiàn)兒時(shí)諾,豈能錯(cuò)過這次良機(jī)?!”
長青在旁贊道:“侯爺與陛下情義深重?!?
沈湛道:“我與陛下一同長大,自然情誼非凡”,他微低身子,輕撫了撫身下神駒的鬃毛,“這匹寶馬,是大宛國進(jìn)獻(xiàn)的三十匹良馬中最好的一匹,大宛使者稱之為‘天馬’,原是要將它獻(xiàn)給陛下,作為天子的騎乘,但那時(shí)我正自請外放,即將離京前往青州擔(dān)任刺史,陛下送我至京郊,將這匹寶馬賜給我代步,我說此乃天子御馬,辭不敢受,陛下開玩笑說,又不是將后宮妃嬪賜你,有何不敢受的,騎著這馬離京,在外好好歷練一番,再騎著它回來,朕與你有約,君臣一心,共守大梁江山,你可不能將朕一人撂在這皇城里!”
說至此處,沈湛感慨地笑道:“若非陛下將這匹寶馬賜我,我也許一生都無法與阿蘅相識?!?
回想他與阿蘅那雞飛狗跳、誤會(huì)滿滿的青州初見,正是身下這匹骨騰神駿、色如紫燕的寶駒促成的,沈湛愛憐地?fù)崦R首道:“陛下賜馬,將我外放青州,促成了我與阿蘅的姻緣,陛下賜婚,使我與阿蘅能破除世俗、結(jié)為夫妻、長相廝守,陛下待我恩典深重,此生唯有赤膽忠心以報(bào)?!?
紫色寶駒感受到主人的愛|撫,舒適地輕輕打了個(gè)響鼻,水亮的馬尾搖曳生風(fēng),沈湛想起他與阿蘅在青州琴川定情后,二人外出游玩,他牽著這匹被阿蘅取名為“紫夜”的寶駒,阿蘅坐在馬上,兩人一起徜徉在蓊郁山林間,草木氣清,涼風(fēng)拂面,每每他回頭,總能看到阿蘅與他目光相接,眸中笑意宛若星子流漾,夫復(fù)何求,夫復(fù)何求,他每次與她相視一笑,都有融融暖意盈滿了他的心,只覺上蒼厚待,此生再無所求。
相思如潮,幾要將他吞沒,沈湛嘆問:“還是沒有夫人的回信嗎?”
長青搖頭,他看侯爺眉宇微凝,笑勸道:“無信來,便是平安無事,夫人住在紫宸宮中,有皇后娘娘護(hù)佑,定然萬事無憂?!?
沈湛自然相信姐姐會(huì)照顧好阿蘅,只是沒有阿蘅的回信,何以聊解相思,“噠噠”的馬蹄落在長街的青磚地上,沈湛悵然抬首,望向天心明月,想起“千里共嬋娟”一句,心道,阿蘅此刻,是否也正倚窗望月
在家時(shí),夫妻二人夜深未眠,下榻沐浴后,常斟兩盅小酒,相依倚窗望月,因正是繾綣情濃之后,尋常之事做來,也似與平素不同,執(zhí)壺倒酒,把盞共飲,眉眼交接之處,眸如秋水,情波暗流,他勾挽住阿蘅的手臂,如飲洞房交杯,溫柔的月光披拂下,眼望著她輕輕道:“愿生生世世,結(jié)為夫妻?!?
一別多時(shí),公務(wù)將終,即將踏上返程,沈湛歸心似箭,但長路漫漫,卻還得耗上些時(shí)日、一步一步地走,他想起臨走之前與妻子的“戲”,會(huì)不會(huì)她腹中真有了一個(gè)小生命,所以她不給他寫信告知她的近況,是要在他回京時(shí),給他一個(gè)驚喜?
如此一想,沈湛盼歸之心更切,恨不能生出雙翼,飛回京城,他望著天心明月,想著身在京城地界的妻子,是否正與他沐浴著同樣的月光、心中纏繞著同樣的相思之情,卻不知因?yàn)樽匀胍蛊鸨憷子瓴粩啵┏堑亟珀幊翢o月,夜?jié)馊缒笥旰罄滹L(fēng)沁涼,毫無夏夜悶熱,宛如時(shí)至涼秋。
但,無論外界如何冷風(fēng)陣陣,紫宸宮承明殿的龍榻之上,卻是溫暖如春。
錦帳圍攏,燭滟流光,皇帝將瑩白如玉的女子攏在懷中,如摟著絕世珍寶,溫柔吻她,可無論他如何親吻揉撫,她的身子,始終都僵冷地像塊寒冰。
皇帝漸止了動(dòng)作,抬手拂開她面前微亂的發(fā)絲,輕道:“夫人看著朕?!?
她順從地睜開雙眼,眸中毫無情動(dòng),泠若寒池之水,幽靜地映照著難以自持的他。
皇帝摟她在懷,撈起她的一只手,于她掌心印下輕輕一吻,低聲問:“朕不好嗎?”
溫蘅道:“陛下是大梁之主,九五至尊,天下無人可匹?!?
皇帝再問:“既是天下無人可匹,夫人為何不喜歡?”
溫蘅道:“陛下是天子,臣婦只敢仰望,不敢喜歡?!?
皇帝嗓音如醉,“朕許夫人喜歡?!?
溫蘅不能躲開分毫,只能悄將眸光越過身上的男子,眼望著帳頂?shù)谋P金龍紋,恭聲道:“臣婦謝陛下恩典。”
皇帝輕聲道:“夫人吻吻朕?!?
溫蘅看向她身前主宰她兄長生死的年輕天子,慢慢抬首,朝他火熱的唇碰了碰。
皇帝低笑,“就這樣?”
溫蘅僵著不動(dòng),皇帝含笑道:“朕教教夫人。”
他手?jǐn)堅(jiān)谒l(fā)后,熱切深吻,吻得她雙頰紅艷,正如不久前他所擬想的那般。
他更想的,是她明眸似水、嬌嗔嫵媚地主動(dòng)抱他吻他,來日方長,她許了他一生,不急。
皇帝暫止了這個(gè)綿長的吻,在她耳邊道:“朕知道夫人心里在罵朕趁火打劫,可朕對夫人,愛慕難舍,愿為夫人,從云端跌到泥沼,做回小人。”
羅帳春深,綿延不斷的迷恍,將絲絲清明拖下深淵,好似什么都無法認(rèn)真去想,什么都難再想得清楚,只能無力地隨著主宰命運(yùn)之人浮沉,可如此迷恍之時(shí),不知為何,雙眸霧蒙、神思如碎的溫蘅,卻忽地恍惚想起去年這時(shí),她與明郎交心定情,明郎向父親求了親,也已修書給遠(yuǎn)在京城的華陽大長公主告知此事,彼此都已在心底,視對方為執(zhí)手一生的良人,永不相疑,永不相負(fù)。
一次,他們二人出游,因有事在外耽擱,一直到夜深方回,她坐在“紫夜”上,明郎在前牽馬送她回家,下馬的時(shí)候,她腳下沒踩穩(wěn),一個(gè)趔趄要倒,明郎忙抱扶住她,她撞在他懷中,與他靠得極近,似能彼此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天是溶溶月,夜是淡淡風(fēng),四下無人,幾乎呼吸交融的距離中,明郎扶著她手臂的雙手,情難自禁地握緊,人也微低身子,朝她的唇,慢慢靠近,她微低著頭,心跳得幾乎要躍出嗓子眼,卻沒有閃躲,由著耳垂在夜色中燒得通紅。
但最終,明郎卻還是停在她的唇前,無邊清月下,他雙眸清亮地望著她輕道:“我怕輕薄了我的娘子?!?
宛如墮入了無邊無際的噩夢之中,溫蘅慢慢闔上了雙眼,天牢之內(nèi),溫羨自然難眠,因?yàn)橥黹g雷雨致使天氣轉(zhuǎn)涼,原本陰暗潮濕的天牢,更是凜寒入骨,輕薄的單衣根本無法御寒,但溫羨人坐在陰涼無比的牢房之中,卻也感覺不到寒冷,只因他心中,全被這世上對他最重要的兩個(gè)人,完全占滿,絲毫顧不了其他事情。
原本,想要為父盡孝一生,守護(hù)阿蘅一世,卻眼看著一件也做不到了,這誣陷來得兇猛狠毒,直取他的性命,他思來想去,心中也唯有一人,想要加害于他的可能性最大。
若真是那人,他死了,亦不得安寧,阿蘅仍要時(shí)時(shí)刻刻生活在那人的陰影下,那人心思如此之狠毒,若將這些污臟手段,在日后,都往阿蘅身上使,明郎一人,可能護(hù)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