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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其實不知道,但能夠猜出來。
布足道自小就由他教導,被他當做真正的傳人,哪怕后來凡塵擁有了血脈相連的孩子,布足道依舊是他最看重的后輩。
故此,沒人比他更了解這個天生圣人命的少年。
凡塵當然明白,以布足道的性子,暫代執(zhí)掌圣域的百年盡職盡責,不僅是出于責任與報恩,更是對眾生的憐憫與共情。
所以布足道處理的很多事情,都要比他乃至歷代圣皇都有所不同。
這樣做的結(jié)果不僅僅是很累,需要極其了不起的能力,更是對個人的心境的一種磨礪與消耗。
有些事情接觸的越多,便會越明白自己的無力,進而產(chǎn)生一種難過與痛苦,這種情緒會促使人抵觸甚至極想逃離。
哪怕布足道有圣人氣運靜心,百年的積淀與壓力,依舊會讓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到厭煩與惘然。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他們,亦或者浮生大陸無盡歲月里,那些富有賢德之名的域主,幾乎都會遇到的類似的心結(jié)。
所以布足道會想逃走。
但他的擔當與對責任的執(zhí)著,不允許他就這樣一走了之。
他不會刻意做錯,因為那是對中州乃至浮生子民的一種傷害,他不會刻意自污,那是對子民信仰的一種褻、瀆……
世間諸多辦法,能夠讓布足道借以遠離圣域,且不會給旁人造成太多影響的,其實只有一個。
立場相悖。
若是他與北疆天門的關(guān)系過于親密,那么哪怕他無錯,圣域的諸多宿老,曾經(jīng)在兩域爭端中結(jié)下死仇的靈修們,也不會愿意他繼任圣皇之位。
這樣他不會犯錯,不會給旁人帶來傷害,又可以名正順的遠離他心中早已厭煩的位置。
——所以他去迎娶那位天門小圣女,以愛情為由,大抵會是概率較大的選擇。
對于布足道是否愿意留在中州的問題,凡塵亦沒有好的辦法調(diào)和,這只能交給布足道自己解開這個心結(jié)。
但這樣的巧合,于他家女兒而,恰巧是一樁極好的姻緣。
而今的天下四公子,除了他家兒子確實還不怎么樣,剩下的三名少年都是極好的。
只是梵伽與無穹都已經(jīng)有了緣分,凡塵自然不可能亂了小輩的情分。
加之布足道本就是他的傳人,感情與旁的俊杰少年相比更為深厚,能夠給予最大的信任,且無緣分在身。
凡塵并不需要多做考量,就能得出女兒夢蓁蓁嫁給弟子布足道,是最佳的選擇的結(jié)論。
于是凡塵歸來圣域之時,有意無意的提出了這個念頭,似乎是在試探布足道的想法。
——其實這只是一層幌子。
只有如此,布足道才會稍顯的急切,在沒有更多調(diào)查的情況下,嘗試與那位天門小圣女接觸。
兩人本來就是極好的少年與少女,因緣際會相識之下,互有情愫也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本應該是這樣的。
……
……
月芒之下,凡塵靜靜的走著。
他聽著陳語生緩緩的敘述,不由得皺了皺眉,神情略有些無奈與遺憾。
有時候人算確實不如天算。
著實可惜了,但總歸弟子能遇到心怡的姑娘,也是一件好事。
一旁的陳語生則是滿面不解,眼瞳中透著些疑惑。
“怎么感覺大師兄不去認識那位天門小圣女,在您心里比大師兄不娶妹妹都要遺憾?!?
凡塵靜靜的看了陳語生一眼,略有笑意。
確實如此。
但他暫時還不想告訴自家兒子,否則未免太無趣了。
況且妻子那里,總得想辦法哄她開心。
“回頭記得開我的私庫,給他添一份聘禮,莫要太寒酸了?!?
凡塵當然清楚,自家弟子其實沒什么錢,并非是圣域苛待,而是他自己的問題。
其實以圣域大弟子的份例,還有他名下的許多私產(chǎn),哪怕買了諸多消耗性靈器,又哪里真的會一窮二白。
只是布足道經(jīng)常會將自己的錢花在天下許多可憐的事情上,可惜總是杯水車薪。
偏偏又執(zhí)拗的不肯用凡塵留在圣域的私庫,所以布足道其實真的有些窮。
聞此,陳語生認真應承了下來。
……
……
等到兩人歸返圣域,已經(jīng)漫步到了后半夜。
圣城啟門,兩人各自歸去。
凡塵無所事事之下,開始在內(nèi)園轉(zhuǎn)悠,就像是白日觀覽原初城之時,對一草一木看的都很仔細。
他記得很多年前,才記事不久,也是由師尊帶著他熟悉這里的每一處山林與溪湖,樓閣與石路。
已經(jīng)快要過去兩個千年,除了星空未變,早已物是人非。
不遠處,有個早已等候許久的少年,正是布足道。
“師尊,您在看什么?”
布足道自然是聽聞師尊凡塵歸來,于是趕忙停下了手中處理的事務,前來請禮。
其實往常沒必要,因為凡塵并不在乎這些俗禮。
但這次布足道覺得有必要,畢竟他可能讓栽培他多年的師尊失望了。
“在看一株草?!?
凡塵淡淡的笑了笑,聲音寧靜慈和,就像是所有的長輩一般。
布足道不太理解,凡塵便繼續(xù)說道。
“我記得我小的時候,這里就有很多草木,而今過去了這多年,圣域都被毀了又重建了三次,草木卻碧翠依舊。”
布足道不知道師尊為何會忽然感慨這些,難道是上了年紀?
不過他思襯片刻,恭敬的接了話。
“但這些草木終究不是當年的草木,就像是圣典中所撰寫過的,世間的一切都在變化,唯星空永恒?!?
——世間的一切都在變化,唯星空永恒。
這是很奇怪的話,甚至奇怪到有些詭異,哪怕是書齋里六歲的孩童也能反駁。
一切都在變化,星空怎能不變?
但這是圣域的圣典所記載的箴,圣典是流傳在中州之內(nèi)的最古老的典籍,并非是功法,也不是什么傳記,而是一些零星的碎語。
相傳,這是‘太始之神’所留的一本手札。
究竟是與不是,沒人能夠考據(jù),但圣典的珍貴程度,卻可見一斑,曾經(jīng)與萬生山河鼎一同,被供奉在圣域禁地‘云天梯’的中境。
“其實沒什么是真正永恒的,哪怕是星空?!?
凡塵斂去了情緒,認真的看著園林內(nèi)的一株草。
他至今還記得,那位太玄冥帝曾經(jīng)說過一句很奇怪的話。
——生命的本質(zhì)在于進化,直至永恒。
萬物生靈皆是有始有終,滄海桑田亦無法超脫歲月。
所以唯有進化成最完美的生命,如同那永恒的星空,方才能與星空本身抗衡。
但不是所有人都同意這個觀點,于是最先提出了凡塵剛才說過的話,用來辯證。
“這是雪大姑娘用來反駁太玄冥帝的話?!?
——世間沒有永恒,哪怕是星空與歲月。
那位浮生妖主姓雪,是一條真龍,亦是凡塵他們那一輩年歲最大的人,就像是而今的幽淵之于天下四公子。
“而且她認為,生命的本質(zhì)在于傳承?!?
既然沒有人能夠抵達星空的彼岸,成為永恒的生命,那么延續(xù)萬萬年的生命的傳承便自有其道理。
——并非是單指血脈意義上的傳承,而是一種更為廣泛的意義。
聽著凡塵緩緩的話語,布足道寧靜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