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一時覺得后脊骨都在發(fā)涼。
為了盡快回到月童,離開南疆后的這一程,他們一行人時而走水路,時而又走陸路,除了戚寸心的一百多個師哥師姐之外,蕭瑜與蕭桑阮以及幾十個南疆的年輕男女也在其中。
走了一月才至半途,硯竹便收到了一則周靖豐傳來的消息,她只匆匆掃了一眼字條,臉色便有些不對。
夜風吹著她的衣袂,硯竹在甲板上走來走去,猶豫了半晌,還是轉身走入船艙內(nèi),將字條給了戚寸心。
戚寸心只看了一眼紙上的兩行字痕,她手中捏著的那顆貓眼石便送她指縫間落到地上。
殷紅的絲絳被她緊緊地攥住。
紙上寥寥數(shù)字,一是裴寄清的死訊,二是謝緲在半月前回到月童皇宮,被晉王謝詹澤囚禁于東宮。
舅舅死了。
眼眶酸澀泛紅,壓著一片水霧,很快便有淚珠一顆顆砸下來,她滿腦子都是離開月童前,在裴府與他下棋時的情形。
她本能地不愿去相信,他怎么能死呢?
他還有未竟的夙愿,他大半生深陷朝堂,還未來得及得見一絲的曙光。
淚水模糊了視線,戚寸心難以抑制地大哭。
“三百九十六妹,裴太傅是因晉王的威逼而死,而晉王如今還未真的將篡位一事擺到明面上來,他還只打著擔心延光帝病體,唯恐宮中生變才暫留月童的旗號,太子他……若不回去,晉王便能拿住他的話柄,說他違抗延光帝命其迎回九龍國柱的旨意,又遲遲不歸?!?
“他這一回去,晉王若要求一個名正順,便只能先讓謝敏朝開口下旨廢太子,才能置太子于死地。”
莫宴雪說著,將地上的貓眼石撿起來,放到她的掌中,“你放心,太子一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
戚寸心恍恍惚惚的,輕應一聲,那雙眼睛看向船艙外一片漆黑的夜色,點滴的白飄散在那樣凜冽的夜空里,猶如鵝毛一般。
“可是……”
她緊緊地捏住那顆貓眼石,滿眼都是江上那一片突如其來的初雪的白,她蹲下去,抱住雙臂。
可是,下雪了。
他那么討厭雪。
舅舅也不在了,他一定很難過。
可她還是沒能在他的身邊,也錯過了他的生辰。
這一刻,船艙內(nèi)一片寂靜,在落雪的夜,所有人都靜靜地盯著那個蹲在地上,滿臉是淚的姑娘,誰也沒有說話。
本該是團圓的除夕,他們這一行人卻還在江上漂泊,又行一月,換了陸路至梁西鎮(zhèn),已經(jīng)快到月童了。
“岑琦松他們已經(jīng)過了新絡,在過半月他們就能到月童了?!?
蕭瑜將收到的消息說給戚寸心聽,又見她越發(fā)清瘦的模樣,她頓了一下,又道,“寸心,今天就在梁西鎮(zhèn)休息一下吧。”
戚寸心搖頭,“蕭姨,我知道離月童更近了,我就一時半刻也等不了。”
“越靠近月童,只怕晉王越容易發(fā)現(xiàn)你,你打算怎么做?”莫宴雪抱著劍靠坐在車座上,嘴里叼了根草葉。
“大張旗鼓地回去,我要光明正大地回月童城,入月童皇宮,”此時正值清晨,寒霧還未散盡,天光也是晦暗的,她的輪廓已更顯消瘦,“緲緲還是太子,晉王也就不會在此時殺我,他只會當我是自投羅網(wǎng)。”
“行。”
莫宴雪點點頭,“三百九十六妹你放心,我們這些師哥師姐一路都會暗中護著你的?!?
“誰要是敢動你一根頭發(fā)絲,你師姐我保準將他頭砍下來當球踢,我們就守在九重樓,”荷蕊將一個小小的竹筒塞進她手里,“要是遇險,你把這煙花點了?!?
“謝謝荷蕊師姐?!?
戚寸心認真地說。
硯竹不能說話,所以她是最安靜的,他們一行人要離開時,她似乎是想起些什么,便回過頭來,將懷里的油紙包遞給她,又摸了摸她的腦袋,才背著劍下了馬車。
戚寸心將油紙包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裝著酥糖。
蕭瑜等人也與硯竹他們一道走了,最終便是徐山霽趕著馬車帶著戚寸心與子茹,子意往月童城門去。
戚寸心在馬車里換上太子元妃的朱紅大袖袍,由著子意給她挽起發(fā)髻,將鮫珠步搖簪入發(fā)間。
馬車一入城,便朝皇宮而去。
看守宮門的禁軍遠遠地便瞧見那輛一路疾馳而來的馬車,他們個個警惕起來,舉起手中的長戟。
“什么人竟敢擅闖禁宮!”
一名禁軍大喝一聲。
“太子妃回宮,爾等也敢攔?”徐山霽將一枚金玉令拿出來,怒斥。
一眾禁軍聽聞此,又見了那金玉令,神情一瞬變了,彼時馬車的簾子被子意從里頭掀開,為首的禁軍一眼便瞧見端坐在其中身著殷紅大袖袍,烏黑發(fā)髻間斜簪著鮫珠步搖的年輕姑娘。
一時間,他眼底隱隱顯露幾分驚異,隨即便領著一眾禁軍跪下去,“恭迎太子妃回宮!”
徐山霽收了金玉令,在宮門緩緩打開之際,驅趕馬車進入宮門內(nèi),停在皎龍門前,他是外臣之子,不能再往里去了。
戚寸心被子意與子茹扶著下了馬車,朝著東宮的方向去。
宮巷里厚厚的積雪早被宮人掃過了,此時又落了淺薄的一層,凜冽的風吹著她的衣袖,她提著裙擺不管不顧地往前跑。
偶有零散的宮娥與太監(jiān)走過,他們的目光落在那身形羸弱,衣裙殷紅的太子妃身上,或有憐憫,或有驚訝。
誰也想不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紫央殿無人掃雪,積雪堆積在廊前檐角,庭內(nèi)的樹木也僅剩光禿禿的枝干,連她腳下的路,也積滿了雪。
她立在月洞門前,望著不遠處緊閉的殿門。
風聲呼嘯,猶如惡鬼哭嚎,吹得她臉頰生疼。
可是她袖間忽然有了點細碎的輕響。
她后知后覺,輕抬手臂,衣袖后褪的剎那,露出她腕骨間的銀珠手串,那顆鈴鐺被風吹得微動,清脆的聲音響啊響。
死寂的庭內(nèi),唯有它的聲音是鮮活的。
忽的,
推窗的聲音在此間顯得尤為清晰。
她下意識地抬眼,正對上窗欞內(nèi),那只著一身雪白單袍,披散烏發(fā)的清癯少年的一雙眼睛。
他的手腕上除了那一顆紅繩所系的銀鈴,還有沉重的鐐銬,似乎是連接鐐銬的鐵索束縛住了他,他推開窗的動作似乎已盡了他最大的努力。
他的面龐蒼白得不剩下多少血色,一雙漂亮的眼睛怔怔地望著她。
腕上的鈴鐺時有輕響。
像是在提醒他,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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