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跟你說過了,病既還沒好,便不必急過來?!敝芫肛S聽見她咳嗽,便伸窗戶合上。
“先生,我就是想來見見您。”
戚寸心抿了口熱茶,嗓子好了些,臉『色』仍有些不好。
“賀久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人,不能因為這世上人崇尚心『性』堅,敢為義字死志士,便去要求一個普通百姓也應(yīng)如此,肯割肉喂鷹的圣人畢竟是少數(shù),這世上大多數(shù)人并非是不良善,只是有所懼,有所難,若是太平盛世,他未必會面臨此等抉擇,更不會一念差殺了恩人又為此痛苦難當(dāng),難以原諒自己?!?
周靖豐大抵明白戚寸心為什么想來見他,眼下她身邊除了裴寄清,便只有他這么一個輩可以依靠,他也明白她不過只是一個小姑娘,卻親眼見證自己唯一的朋友成了戰(zhàn)爭與政治交織下的血淋淋的惡果。
“寸心,『逼』你卷入紛爭的是南北戰(zhàn)火不止的世道,『逼』你朋友犯錯去死的,也是這世道,不是你。”周靖豐伸拍了拍她的肩,滿眼慈和。
他的聲音落在戚寸心耳畔,卻剎那令她想起那個雨夜,小九緊緊地抓她的腕骨,她說:“我變成這,跟你沒有關(guān)系,因為我是先殺了救命恩人的膽小鬼,后才是你的朋友。”
眼眶有些酸澀,戚寸心緊緊地攥茶碗,“先生,我從前一直不明白您心中明明還放不下北邊的失地,方不下北邊受苦的漢人百姓,卻又為什么那么決地在殿上一劍斷君恩,從此再不『插』南黎的事?!?
“現(xiàn)在我卻好像有明白了,有的時候,武功再高也終究只能在江湖而非廟堂,絕世武功救不了一個傾頹的國家,始終掌握國家命運的,非是沙場上的軍,邊關(guān)的士,而是千里外,朝堂上的弄權(quán)者?!?
周靖豐聞,抬眼看她,半晌面上的神情有了幾分滄桑變化,她如今已變得更通透了些,也令他頗感欣慰,“不錯,我非是廟堂上可以攪弄風(fēng)云人,我無論做些什么,終究不能改變朝廷里的風(fēng)云變幻,但你舅舅與我所處的位置卻不一,若無明君,朝堂便是一潭污泥,我不愿塵泥沾衣,自能抽身而去,但他卻不行,他要在其中,不沉溺,不絕望,玩弄權(quán)術(shù)大半生,為的也不是自己?!?
“寸心,世人敬我,卻不知我不過是匹夫勇,我能殺一個北魏皇帝,幾個北魏軍,卻殺不死北魏蠻夷滅我漢家天下的野心,反倒是你舅舅,他半生都是泥淖里的孤軍,如今失了兒子,便更是孤零零的了。”
周靖豐一時也是頗多感觸。
“先生,舅舅如今也不是孤零零一個人。”
戚寸心收拾好心緒,咳嗽幾聲,“蓮塘若總不見清澈,便不能看夏日的滿塘蓮花開,我和太子也在這泥淖里,我和他會一直在這里?!?
她的面容仍透些蒼白,但此間不甚明亮的光影下,她的一雙眼睛卻顯得清澈又堅定。
因病還沒好,戚寸心今日也沒在九重樓里多待,聽子意稟報謝緲已經(jīng)到了紫垣河岸,她便下了樓,往岸去了。
“這幾天舅舅腿腳不便,你有沒有讓人用步輦送送他?”戚寸心牽紫衣少的,一邊往玉昆門走,一邊道。
少聽她開口第一句便是裴寄清,他抿了一下唇,卻仍頷首答了一聲:“我已遣了人去送他。”
走入朱紅宮巷中,戚寸心忽想起她初到南黎皇宮里來,身邊的這個少曾站在這顏『色』濃烈的宮墻下,銀杏葉落了他滿肩,那時他她說:“這里并不好?!?
“可是娘子,我要在這里?!?
少的面容逐漸與眼前此人的輪廓重合,聽見他的輕喚,戚寸心回過神來,宮巷里靜悄悄的,子意與子茹她們一行人也在他們兩人身后還隔一段距離。
戚寸心忽松開他的,雙環(huán)住他的腰,像那只小黑貓似的掛在他身上,還不忘跟他的步履往前走。
“娘子?”
少有無所適從,步履遲緩了些,他的攬住她的后背,紫棠『色』的寬袖覆蓋在她肩頭,被陽光照得泛瑩潤的華光。
“你好好走路?!?
他明顯有不好意了,出聲提醒她。
“我在看路啊?!?
她有黏人,抱他纖細(xì)的腰身不撒。
“是不是累了?”他『摸』了『摸』她的腦袋。
“那你要背我嗎?”
她仰頭望他。
“可以。”
少想也不想,輕輕頷首。
春日杏花落滿頭,戚寸心被他背,趴在他肩頭,拂落他發(fā)間的花瓣,他看不到她的眼圈兒是紅的,卻沒掉淚,只是忽喚了聲,“緲緲?!?
“嗯?”
他聞聲,便下意識地側(cè)過臉。
毫無預(yù)兆的,她親了一下他的側(cè)臉,那一霎,他眼睫輕抬,卻聽她說,“緲緲,我們要和舅舅一,守在這里,守住南黎。”
這里一兒也不好。
可是我們?nèi)砸谶@里,身入血腥泥淖,以期來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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