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尸骨節(jié)彎曲，繃直，身體從原地彈了出去，它直接跳到了陳仰和文青面前，兩條手臂直直地伸在前面。

陳仰知道僵尸會聞呼吸，他閉著氣一動不動。

僵尸伸直的手偏了偏，黑色彎勾似的手指離文青越來越近，一根根尖利的牙齒露在外面，令人窒息的腥臭氣味從它嘴里噴出。

文青沒反應(yīng)。

陳仰捂在文青臉上的手用了些力道，就在他要把僵尸引開的時候，桌底的里奧憋不住地呼了一口氣。

僵尸緩慢而僵硬地轉(zhuǎn)過身體，發(fā)出咔咔的骨節(jié)聲。

“去死吧！”里奧在僵尸跳過來時，拼命揮動鐵棍它的頭部，他來這四天了，知道怎么對付它。

里奧瘋狂擊打僵尸的頭部。

陳仰不合時宜地想起朝簡砸人的畫面，他不會也做過僵尸相關(guān)的任務(wù)吧？

里奧的體力和身手都在及格線以上，卻到不了高分，他沒把僵尸的腦子打爆，手已經(jīng)脫力了，鐵棍拿不住地往下掉。

一只手伸過來，抓住鐵棍，凌空一揮。

“嘭——”

就那么一下，直接打傷了僵尸的腦干，陳仰對傻掉的里奧吼了聲：“點火！燒死它！”

里奧趕緊去拿家伙。

文青沒幫忙，他看力量恐怖的僵尸抓住陳仰的腿，慢悠悠道：“被抓破了，就中尸毒了?！?

“那你還不幫我！”陳仰怒道。

文青無辜地眨眨眼：“因為你不需要啊?！?

陳仰：“……”

里奧回來的時候，嘴里塞著不知從哪撿的大蒜，他快速嚼吧嚼吧，對著即便被陳仰打成死樣，攻擊性還是很強(qiáng)的僵尸吹氣。

僵尸立馬就不動了。

“好了好了，搞定了?！崩飱W一屁股跌坐在地，滿嘴刺鼻的大蒜味，“感謝天感謝地?！?

陳仰趁機(jī)拎起他拿的機(jī)油倒在僵尸身上，扣打火機(jī)。

又一個隊友變成的僵尸被燒死了。

里奧是個性情中人，每送走一個隊友都會崩潰一次，陳仰在他的哽咽聲里點了根煙，抬腳走進(jìn)院子里，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樹上的文青。

“你在樹上干嘛？”陳仰喊道。

文青神秘兮兮：“噓。”

陳仰咬住煙，騰開手抱住樹干，幾下躍上去，他順著文青的視線望去，沒忍住地罵了一聲：“操！”

墻外全是僵尸，密密麻麻，幸虧它們不能飛，也跳不上來。

陳仰見過別人數(shù)星星，沒見過數(shù)僵尸的。

文青一只兩只地數(shù)著，他也不在意自己數(shù)了多少，就是好玩。

陳仰吐了口煙圈，看著虛空發(fā)呆。朝簡現(xiàn)在在干什么呢，他那里有沒有月亮……

“你覺得它們可愛嗎？”文青忽然問。

陳仰掃了眼文青有一點稚嫩的側(cè)臉，這普通樣貌會戴上各種面具，在不同場合隨意切換，完美掩藏真正的一面。

“可愛。”陳仰半晌說。

“不過，”陳仰對上文青充滿興味的眼神，“它們再可愛，跟我們也不是一個陣營，你這邊是你的隊友?！?

文青東張西望：“哪呢？”

陳仰用夾著煙的手拍他肩膀：“我不是人嗎？”

文青哼哼。

“王先生還沒找到?！标愌鐾竺娴脑豪锟?，里奧在翻找著什么，疑似在找大蒜，他不信邪，堅信一定還有。

“餓了就會出來了?！蔽那鄴煸趬ν饷娴膬蓷l腿晃來晃去。

陳仰習(xí)慣了文青的游戲人生態(tài)度，還是會頭疼，尤其是在任務(wù)世界。

“你怎么不說話？”文青委屈地唉聲嘆氣，“這是要拋棄我這個隊友了嗎？但是我不跟你計較，給你糖?！?

文青笑嘻嘻地給了陳仰一片口香糖。

陳仰伸手去接，文青湊到他耳邊說：“到現(xiàn)在為止，是不是還是只有我知道你不叫李躍，而是叫陳仰？”

“這個隊伍里是。”陳仰把口香糖放進(jìn)口袋里，他在任務(wù)開始的當(dāng)天就把真名告訴了文青，原因不明，那應(yīng)該和情感無關(guān)，但他的情感丟失了。

無所謂的，他們后來還是好友，老戰(zhàn)友。

文青滿眼期待：“那我們是朋友了？”

陳仰：“是?！?

“阿仰?！拔那嗪俺鲆粋€稱呼，風(fēng)把他的劉海吹亂，他本能地用手去捂額頭的胎記。

陳仰嘴邊的煙輕抖，他含糊地“嗯”了一聲。

“阿仰！”文青跟個找到小伙伴的孩子似的，一遍遍地叫喊，“阿仰！阿仰！阿仰！”

陳仰深吸一口煙，緩緩?fù)鲁鰜恚@是他重置前認(rèn)識的文青，和他重置后認(rèn)識的沒有什么變化。

朝簡說文青沒重置過，于是陳仰知道文青的那些灰暗人生和社會關(guān)系不是規(guī)則給他安排的，而是真的，他腦子里的記憶都是真的，現(xiàn)在陳仰也親身驗證過了。

這就是被現(xiàn)實世界深深傷害過，不再喜歡現(xiàn)實世界的文青會死，他這么早就為了找樂趣讓自己熱愛任務(wù)。

文青在墻頭晃啊晃，姿態(tài)愜意又愉悅：“找啊找，找到一個好朋友，敬個禮，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

陳仰起先只當(dāng)文青是在唱歌，直到文青重復(fù)后半句“你是我的好朋友”，他才知道對方是在等他回應(yīng)。

“嗯?！标愌龅馈?

文青對陳仰伸手，直勾勾地看著他：“好朋友？”

陳仰回道：“嗯，好朋友?！?

文青沖著墻下大喊，笑容燦爛：“你們都聽到了吧！我有朋友了！”

僵尸們想吸干他的血，他開心地大笑起來。

陳仰陪文青吹了一個多小時的夜風(fēng)才下來。夜里，三人輪流值班。

里奧排在第一個，他去門口窩著去了。陳仰坐在椅子上，隨時準(zhǔn)備出擊，而文青躺在床上，耳朵里塞著耳塞，嘴里發(fā)出呼嚕聲。

陳仰以前在火車站的任務(wù)里被向東告知，文青那副樣子是在裝睡，耳機(jī)里根本沒歌，呼嚕聲也是假的，他這會真不確定對方究竟有沒有睡著。

燭火不知何時被風(fēng)吹滅，陳仰昏昏沉沉之際，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瞪著趴在文青身前的人影，毫不遲疑地開槍。

里奧被擊中后腦勺，他的身子晃了一下，青白的臉轉(zhuǎn)向陳仰，雙眼赤紅。

“躍哥……你殺了我吧……”里奧控制不住地齜開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咔”的聲音，饑渴感讓他分泌出大量唾液，從合不攏的嘴里流了出來。

陳仰的神色一沉，里奧感染尸毒了，什么時候的事？

是在打小敏的時候……陳仰的眉心一擰，不對，那時候里奧沒受傷。

文青還躺在床上，陳仰想辦法轉(zhuǎn)移里奧的注意力：“你去拿汽油的路上遇到了王先生？”

里奧點頭，他的腦袋低下去的幅度不自然，肢體動作已經(jīng)開始變僵硬了。

“然后你被它咬了?！标愌稣f。

里奧絕望地哭了出來：“他媽的，它突然竄出來的……”

“它咬我脖子了，就趴我背上咬的，我甩不開它，”里奧的指甲漸漸變黑變長，他被吸走的血不少，不然也不會變異得這么快。

陳仰發(fā)現(xiàn)文青的腿動了一下，看來他早就醒了，應(yīng)該也沒被咬。

陳仰松口氣：“王先生人呢？”

“它在……”里奧看著陳仰的左后方，全紅的眼睛瞪大。

陳仰猝然一個轉(zhuǎn)身，那一瞬間，黑洞洞的槍口里再次飛出一顆子彈，正中他右后方的僵尸頭部。

七顆子彈還剩五顆。

然而兩具僵尸都沒死！它們的戰(zhàn)斗力比小敏要強(qiáng)，并且智商在線，竟然還知道配合，搞戰(zhàn)術(shù)。

剛才陳仰要是信了里奧，以為僵尸在他左后方，現(xiàn)在他的脖子兩邊肯定各趴著一具僵尸。

“阿仰……”文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縮在床邊，害怕得不行。

陳仰飛快瞥他一眼，裝的，就想被人關(guān)注，不過他的體能是真的一般，武力值就不說了，一難盡。

“你躲我后面?！标愌霭押蟊沉艚o他，沒有半點猶豫。

文青垂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他古怪地笑了幾聲，爬起來扒在了陳仰的背上。

陳仰還剩五顆子彈，不敢用了，他完全靠暴力把兩具中槍的僵尸打得反復(fù)倒地，跳起。

等到陳仰渾身疲憊地扶著墻坐下來時，文青跟他說了一句話。

“阿仰，幸好有你在，不然我要無聊死了?！?

就這句，沒別的了。

陳仰做了好幾個呼氣吸氣的動作，才沒有拎起文青抽一頓。

下一刻，陳仰猛地站起來：“你被咬了？！”

文青茫然：“沒有啊?！?

“那你身上哪來的血腥味？”陳仰焦急地走過去。

文青笑嘻嘻：“你聞錯了吧，王先生不是吸了里奧的血嘛，嘴里肯定都是那味。”

陳仰一頓，也是，結(jié)果他提著的心還沒掉下去，就聽見文青說：“智障才會讓僵尸咬，我就是被指甲戳到了。”

“被指甲……”陳仰遲緩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沙啞道，“你為什么不躲？”

“我睡著了?！蔽那嗫粗?

陳仰跟他對視，眼里盡是能把人看穿的冷冽。

文青嘴邊的笑意漸漸消失，他坐回床上：“我想體會感染尸毒是什么癥狀?！?

“然后呢？你拿自己做實驗，目的是什么？”陳仰看起來十分的心平氣和。

文青歪了歪頭：“無聊啊，打發(fā)時間?！?

屋里一片死寂。

文青垂著頭玩硬幣，一串腳步聲停在他跟前，伴隨一道冷靜的聲音：“哪里？”

“什么？”文青手里的硬幣掉到腿上。

“我問你哪里被戳了？”

“阿仰，你好兇。”文青撿起硬幣咬住，他卷了卷右手的袖子，“這?！?

陳仰查看那處滲著血珠的小傷口，當(dāng)時里奧的指甲還沒長長，戳的不深，感染的沒有很嚴(yán)重。

任務(wù)還有三天，文青應(yīng)該能撐下來，他一定能撐下來。

因為文青沒有二次重置，他一直在走，不曾停下來過。

接下來的三天，陳仰沒有出過大院一步，隊伍里就他和文青兩個人，食物跟水都夠了。

可陳仰每分每秒都過得很艱難，因為文青感染了，他本來就沒什么武力值，感染基本就廢了。

防僵尸殺僵尸全是陳仰一個人來，他還要騰出時間照顧文青。

陳仰好不容易憑著強(qiáng)大的意志跟信念堅持到最后一天，眼看已經(jīng)到了任務(wù)倒計時，他也可以順利離開了，誰知這時候出現(xiàn)了一個意外。

準(zhǔn)確來說，雖然是在陳仰的意料之外，卻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是幻境，是走馬燈，是他的過去，他多少都有點感應(yīng)。

夜風(fēng)陣陣，文青站在了墻頭上面，背對著一大片僵尸。

“下來！”陳仰確定他掉下去，會在眨眼睛被咬死，吸干血。

文青的右手有點腐爛，指甲發(fā)黑，他嚼著口香糖，舌尖舔過變尖的牙齒，想喝血。

“還有八分鐘，我們就能出去了?！标愌瞿托牡?。

“阿仰，我知道你的槍里還有一顆子彈，是給我留的吧。”文青慢悠悠道。

“……”陳仰抹臉，這其實是他穩(wěn)妥的性子促使的，他留一顆子彈，是為了防止任務(wù)最后出現(xiàn)變數(shù)。

陳仰將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說了出來，他知道文青很聰明，能分辨出他有沒有撒謊。只要文青想那么做。

可文青顯然不想，他笑的虛假又敷衍：“哦。”

陳仰說：“真的，別犯傻，你感染的癥狀不重，這八分鐘里你不會徹底變異，你能活著出去?！?

“我知道啊?！蔽那嗟男θ莶蛔儭?

陳仰怕他掉下去，猶豫著走到墻邊，仰視道：“你不想出去?！?

文青輕哼：“我就是覺得沒勁?！?

陳仰聽文青說過很多次類似的話了，他無聲地嘆氣，人活著要有盼頭，盼頭就是前方的照明燈。

“你想想里奧，小敏，王先生，還有這個任務(wù)的其他人，別的任務(wù)里失敗的那些人，他們都回不了家了。你現(xiàn)在能回家了，卻要放棄?！标愌隹刂浦约旱那榫w。

“他們是想解綁身份號，想去終點?！蔽那喽紫聛恚仍诨?，“我又不想?！?

陳仰的心跳沖到嗓子眼：“那就享受過程！”

“沒意思?！蔽那鄵u頭。

陳仰說：“現(xiàn)在沒意思，不代表以后沒意思。”他頓了頓，“也許你會遇到談得來的朋友?！?

文青驚訝地睜大眼睛：“你說的不會是你自己吧？”

陳仰還沒組織好語，文青就用一句話刺了他一刀。

“幾天前我在墻頭跟你說我們是朋友了，那是我們在做游戲，你沒看出來？”文青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陳仰要吐血了。

文青又站了起來：“讓你誤會了呢，我們只是普通隊友而已?！?

陳仰咽下一口老血：“文青?！?

墻頭的青年已經(jīng)張開了手臂，劉海亂糟糟地吹起來，他沒有再遮胎記。

“你往前走看看。”陳仰說。

“看什么？”文青嘴角含笑，不知是有意，還是惡趣味，他把有胎記的那邊對著陳仰。

陳仰面不改色，即便是曾經(jīng)的他，也不可能露出吃驚或惡心的表情：“看你想看的。”

“文字游戲嗎？”文青欲要向后仰的姿勢一停。

陳仰心里有多緊張，神情就有多隨和：“對，文字游戲，很有意思?！?

“聽起來好像很好玩。”文青的眼睛一瞇，他笑起來，“那我再往前走走。”

陳仰整個后背都濕了。

“阿仰，我們又是朋友了！”文青坐到墻頭上面，對陳仰吹了一個粉色大泡泡，他的胎記烏黑丑陋，笑容有幾分純真。

那一剎那，陳仰拿到了這場走馬燈的另外半塊記憶碎片，獲取了任務(wù)后半段的信息，跟他經(jīng)歷的一模一樣。

陳仰的心頭生出幾分感慨，原來我曾經(jīng)在文青想要停下的時候，推了他一把。

文青忘了，我也忘了。

陳仰長長地嘆口氣，耳邊忽地吹過一股香風(fēng)。

“小仰仰，你嘆什么氣??？”

陳仰猛一回神，他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輛公交車上面。

喬小姐坐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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